橘红色的龙血从我破开的伤口处流下来，落在地上发出“呲呲”的声音，如同岩浆迸射，飞溅到我的脸上，我却懒得躲开，因为我知道它伤不了我。

1.

这最后一个小镇的夜晚似乎格外的静，就像我现在的心情。透过窗户，能看到远处月光下一座突兀的山峰，从群山中高高的探出头，自大又邪恶，老师说过，它就藏在这山上的洞里。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要结束了，这一刻，我不感到激动，也不感到害怕，只是平静。因为无论结果如何，我和父亲，都不会孤单了。

我想起这十几年来的时光，像是在做一个梦。

9岁。

父亲已经消失了半年，母亲也因病去世。葬礼上，一个男人带来了父亲的消息。

父亲消失前我见过这个男人，像是父亲的朋友。他告诉我，父亲已经死了，被恶龙杀死了，他亲眼看到，父亲在恶龙喷出的火焰中哀嚎惨叫，最后被拖入洞中。

父亲确实没再回来。而这个男人成了我的老师。

11岁。

老师说，我要拿回父亲的骸骨，杀了恶龙，在那邪恶的存在栖息地，父亲的灵魂不会得到安息。接着老师抬了一碗的奇怪液体，汩汩冒着泡，像是滚烫的岩浆，让我喝下去。

我犹豫了。老师掐着我的下巴，强行灌了下去。我记得那痛彻心扉的滋味，魔鬼在地狱遭受的刑罚也不过如此。直至我痛晕过去。

不过，我不恨老师。老师说，这是为了让我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能和恶龙对抗。

老师是对的，熬过那苦痛的我，活下来了，并拥有了不惧高温的能力。不惧高温，不畏火焰，我知道，这是命运的选择，杀死恶龙的命运。

20岁。

我劈砍的速度能让树干在我收剑回鞘之后才倒下；我出剑的准确能让飞在空中的蚊子断掉一只翅膀。

是时候了，老师说，去杀掉恶龙，拿回你父亲的骸骨，让他安息吧。

老师取出一张古老的地图，地图的尽头，一座高耸得特别，似要穿出地图上边缘的山峰标记，这就是恶龙的巢穴。

于是我终于来到这里。

2.

天亮之后，我出了小镇，朝着山峰走去，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心情也开始激荡。和恶龙无关，只关于我的父亲。

十一年了，我想起母亲死去的时候，握着我的手，说她好冷，说她舍不得我。我紧紧地抱着母亲，在她的怀里哭泣。母亲抚摸着我的头，留下了她最后的感叹，真想见见你父亲啊。

父亲死去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想着他爱的人呢。

可惜他终究见不到，在最后他都不能跟他最爱的家人道别，十一年过去了，他的灵魂是不是还在洞穴中等着见我和母亲呢？

我的脚步更加坚定地向前走去，终于到了那山峰，站立在山上那巨大的洞口前。

一阵一阵的气流从洞中喷吐出来，带着灼热的气息，以及腥臭的味道。

这令人作呕的气味让我恍惚了意识，我仿佛看到多年前，父亲也站在同样的位置，感受这股灼热。

那时，父亲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老师曾经告诉过我，父亲当初离开家，是为了寻找给母亲治病的药。他听说龙的血可以治愈一切疾病，于是就拜托老师和他一起去找龙的巢穴。

可是，在父亲将要成功的时候，恶龙烧死了我的父亲。

想到父亲，我的心重又平静下来。

该让这一切结束了。

我走进洞穴。

3.

黑暗里，两只硕大得如同磨盘般的眼眸缓缓睁开，慢慢升到空中，金黄色的瞳孔发出摄人的光，我眯着眼睛，打量着巨龙抬起它的头，一种动物遇见天敌的恐惧包裹了我的全身，在洞中的炎热下，我甚至感受到了令人战栗的寒意。

而让我忘却这一切的事发生了——巨龙居然开始说话！

“人类，我看到你眼中的恐惧，绝望，还有——愤怒，你是来此复仇的吗？”

洞中一切照常，巨龙并没有开口，只是注视着我，但我知道，刚刚是它在说话，直接响在我的脑中。

这奇异的事甚至盖过了我的恐惧，我的所有目的，只剩下震惊后的一片空白。

巨龙的声音又响起：“人类，或者你是为了我身后的宝藏而来？”

声音落下，一阵比刚才更大的压力袭来，带着冰冷的杀意，让我想起现在的处境，也让想起来自己的目的。

“恶龙，我为了我的父亲而来，你残忍杀害了一个妻子的丈夫，一个孩子的父亲，让他们再不能相见！我会杀死你！带着父亲的骸骨离开这肮脏的地方！”我大声地怒吼。

那么多年的积怨，那些压抑的愤怒喷涌而出，我不再恐惧，不会犹豫，就像我说的，我会在这里杀死它，或者，被它杀死在这里。

“人类，你可知我活过了多少岁月，自我成年起，就在此看守宝藏，像你一般的人类，或为了复仇，或为了财宝，想杀死我的，都死在了这洞中。”说着，巨龙向上吐出一团火球，火球迅速升空，飞跃几十米后，点然了一盏巨大的灯，火光扩散，照亮了四周，一个异常宽阔的空间出现在眼前，像是一只倒扣的碗，只是这碗的直径恐怕超过一百米了。

巨龙就蹲伏在我身前几十步的位置，升起的龙头正俯视着我。龙的全身覆着类似鳄鱼的盔甲，闪着金属般森冷的光。在龙的身后，一堆金灿灿的发光的财宝饰物堆成了小山。在它的旁边，是一堆人类尸骨架起的另一座小山，人类的头骨散落在四周，空洞洞的眼眶，像是巨龙对每一个闯入山洞之人的警告。

我感到悲伤——这些尸骨，哪一块会是父亲的呢？他就这样被拆散了身躯，随意地丢在一旁。

愤怒再难以自持，非以血能止。

我拔出剑，一跃上前。

4.

橘红色的龙血从我破开的伤口处流下来，落在地上发出“呲呲”的声音，如同岩浆迸射，飞溅到我的脸上，我却懒得躲开，因为我知道，它伤不了我。

巨龙不肯轻易喷吐火焰，那样可能会损害到它守护的宝藏，于是只用它的翅膀尾巴与我周旋，偶尔喷出火焰限制我的动作，只是它不知，我早已不畏它的火焰。尽管余下的高温烧去了我的头发眉毛以及周身的衣服，但我也在它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伤口。

正当我们战斗僵持不下，我瞥见一个人影在巨龙身后的财宝堆旁攒动，熟悉的身影让我立刻认出：这是我的老师。

走神的瞬间，来不及避开巨龙的攻击，被袭来的尾巴扫飞出去，摔在地上。而失去攻击目标的巨龙终于发现身后的动静，他愤怒的转过身，再不顾是否烧坏地上的财宝，喷出巨大火柱，瞬间淹没了老师的身影。在巨龙转身那一刻，我就冲了出去，将老师护在胸前，顶着巨龙的喷吐，冲出了洞口。

身后没能烧死敌人的巨龙发出隆隆的怒吼声，灼热的空气一阵一阵从洞中涌出。

我轻轻把老师放到地上，查看他的伤势。露出的皮肤都被高温灼出了火泡，整张脸也已近乎认不出来模样，所幸，老师身上罩着的一张毡布似乎有防火的作用，救了老师一命。

老师已经疼晕了过去，我把他身上的衣服拉开，想检查身体其他地方是否还有更严重的伤势，一团珠宝裹着几块黄金掉落到地上，继续拉开衣服，腰带以上的衣服，都包满了细碎的珠宝黄金。

手上的动作弄疼了老师，他醒转过来，在地上哀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胸前，似乎没找到，又在地上胡乱地摸，终于抓住了他的珠宝，这才看向我，皱着眉头，强忍着痛，眼神却冷漠得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我再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确定这确实是我的老师，等着他的解释。

良久，他才开声。

4.

这是我第三次来这里，第二次是和你父亲一起。

最开始，我们照着给你的那张图找到这里，大家一窝蜂地争抢洞里的财宝，惊醒了巨龙，每个人都想拿更多财物，他们都死在了里面。只有我逃出来。

我从洞里带出两枚龙蛋，想在外面卖出大价钱，可惜发现是两枚死蛋。没人愿意买，我就把其中一枚摔开，取出里面死去的幼龙，宣称龙血可以治愈一切疾病。你父亲找到我，花钱买了下来，可是取出的龙血太过燥热，实在诡异，你父亲就亲自喝了一口，龙血烫伤了你的父亲，醒来后你父亲就拥有了不惧高温的能力。

我感到诧异，把你父亲喝剩的龙血给其他人尝试，但是却没一个活下来。

我本想把剩下那个龙蛋卖给你父亲，不过，你父亲醒来后的能力让我改了主意。我骗你父亲，龙血被他打翻了，不剩一点，要想取新的龙血救你母亲，只有到这里取巨龙的血。

第二次到这里，你父亲因为不惧火焰，吸引了巨龙好一会儿，我趁机偷跑进去，可惜时间实在太短，眼看你父亲要落败，我只能赶紧离开。

你和你的父亲，都是我为了偷到那些财宝所利用的工具罢了。你很恨我吧，觉得我是个恶魔，疯子？无所谓了，从我第一次看到山洞里的那些宝藏我就已经疯了，从那时起，我的灵魂就丢在了这里，我注定会死在这里。

来吧，杀死我吧。

5.

巨龙还在洞中嘶吼。他的声音却渐渐弱下去。

九岁的时候，我同时失去了父母，这个男人却开始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养活我，给了我活下去的目标——尽管，原来这一切都是谎言。可是，我毕竟叫了他十一年的“老师”。

比起愤怒，更多的是难过。十一年前，我失去父亲，现在我又失去了另一个。

他让我杀死他。是最后终于悔悟了吗？才不是吧，这男人，只是受不了身体烧伤的疼痛吧！

我扒开他的腰带，拔出一把镶满宝石的短剑。男人见状，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自己的宿命。

我在他的头上举起刀，又抬起另一只手，短剑割破手臂，和巨龙战斗中，我的血液早已被高温炙烤得沸腾，此刻流出来落到他的脸上，烫得他发出声声的惨叫。

他将要死了，同我的一部分一起。

好在，有一点他没说谎：父亲也在这里。

我握紧手中的短剑，转身往洞中走去，留下那个男人在背后挣扎。

“可恶的人类，你居然还敢回来，我要碾死你这只弱小的臭虫！”

火焰比刚才更肆无忌惮地喷出，光亮夺去了我的视野，渐渐我被逼到角落，无处可逃。一条坚硬的龙尾重重砸在我的身上，我仿佛能听到自己身体内骨头断裂的声音，巨龙上前，咬住我的半边身子，又狠狠地甩出，似乎在发泄被人类轻视的怒火。我摔在了那堆骸骨堆上，白骨被砸的四散零落。

体内的骨头好像刺破了心脏，我感到越来越冷，大脑也越来越昏沉。直至我控制不住，渐渐合上眼睛。躺在骨头堆上，让我想起小时候躺在父亲的怀里。

终于只剩下黑暗。

父亲，我来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