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亲
他收到家里捎来的口信,老婆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他高兴得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对于一个第一次当父亲的青年人,无疑是一件大事情。一起参加淮海战役支前小车队的伙计们,特别是那几个还没有结过婚的嘎小子,更是叫得欢,非要他请客不可。他把身上仅有的一块大头,买了几包纸烟和散糖块让大伙儿吃得开心。
在大家欢闹的时候,他悄悄走出这个离新安镇不远的小村庄,坐在光秃秃的河边,望着北方、他的老家沂蒙山方向想着心事。他估摸着儿子到底什么样。象自己?不,可不要象自己这样黑不溜秋,应象他娘那样白净净的才讨人喜欢。可又一想,不,儿子应有男子汉气概,象他娘那样秀气还象什么男子汉?应该还是象自己这样壮,才是个好劳力。家乡解放了,要在自己的土地上收获粮食,靠的是力气。有了力气,才能够创造新生活。他又琢磨给儿子取个名字。现在都解放了,土改了,可不能给取个“大狗”“小黑”之类的名字。对,就叫“胜利”吧!他默默祝福远方的妻子、儿子平安。祝愿这场淮海战役早打胜,他也早点回家。那时,儿子一定会喊着“大大”迎上来了。
突然,他肩上被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小车队的王队长。王队长是他的老上级了,原先他当武工队员的时候,王队长就是队长。
他“突”地站起来,连忙辩白道:“我未想家,真的!”
王队长捣了他一锤:“你这个小子,还是直肠子。一点心事也瞒不住我。想家有什么不好?想家才更有劲。明天派你回去一趟。”
“真的?”他跳了起来。
王队长用手指着他:“当然,还有公事,给区里捎信,要迅速补充给养。”
“是!”他敬了一个礼,悄悄问:“是不是马上就要打大仗了?”
“其他的事少问。”王队长严肃地说。
他瞪着大眼思索着说:“那,我不能走。派别人去吧。”他虽然参加过武工队,但没有打过大仗。要不是老婆怀孕了,他在上次扩军的时候就参军了。现在,马上就要打大仗打了,那真过瘾,一定会像砍高粱一样,一倒一大片吧?这个机会可不能再错过了。
终于,他用那不善言辞的口才,用那份真诚的心,辞去了这个差事,随着小车队,立即投入到那紧张的行军中去了。
淮海战役终于打响了。战士们在前方浴血奋战。他所在的小车队,接受了一个艰巨的任务,给前线运送子弹。
战场上到处是枪声、炮声、飞机轰炸声。人民解放军节节向前进,小车队是步步紧跟。人们把生死置之度外,只想把这场战役打胜,解放淮海大地。
前方不断传来胜利的捷报,他听到这些消息异常高兴。有几次,他把弹药送到阵地上不想下来。不过纪律不允许,他是个有组织的民工,不能胡来。王队长劝导他,多运送弹药,打胜仗也有他的功劳。他才恋恋不舍退出阵地。
军队向窑湾一带推进。他和王队长带的小车队推着弹药,来到一座几十米的木桥。桥太窄了,容不得半点疏忽。他小心翼翼推着小车走上桥,要不了几里路,就可以到前线了。那边正在大规模地战斗,需要弹药。到了战场,他可以亲眼看见那惊心动魄的战斗,回家后,作为一个父亲,他可以向儿子夸耀:“当年啊,我也参加了淮海战役。”
天空出现了几架飞机扔起炸弹。他想快步把小车推过小桥,可是来不及了,只好停下车,蹲在小车旁防空。他怕飞机炸着弹药,又把自己的棉袄盖在弹药箱上。
又有几颗炸弹从飞机上扔了下来。敌人因为看不见目标,只是随便扔着炸弹。飞机准备离开了,突然又转了回来。看样子,飞机发现了桥上的小车队,炸弹连续在小桥左右爆炸。有几块弹片飞上了小车。他一下子从一边扑过去,用身体挡着弹片。
离他不远的王队长看到了他危险的处境,急的一身冷汗,大声喊着:“危险,快躲开!”
他似乎没有听到,一颗炸弹又在他附近响起。
王队长冲了过去:“大个李------”
他再没有苏醒,他的脸很安详,好象睡着了。
王队长举起驳壳枪,疯狂向飞机射击。飞机也怕人们复仇的子弹,又丢下一串炸弹,夹着尾巴逃跑了。
人们飞快把小车推过桥,王队长从他怀里掏出一个带血的小布包。他慢慢打开一层又一层的破布,里面露出一双小鞋和一顶小帽子。人们这才发现,这个年轻的父亲,并不是一个粗心大意的人,而是一个很细心的男子汉。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了这两件“洋货”。在农村,穷苦人家的小孩的鞋和帽子都是自家做的。他一个翻身的农民,为了对儿子的疼爱,买了这两件“洋货”。看看这些遗物,大家想起他的妻子失去了丈夫,他的儿子失去了父亲,不由热泪盈眶。
他牺牲了,这位刚刚做了十几天父亲、而且还没有来得及看看儿子一眼的父亲,就为了人民的胜利,为了儿子“胜利”能够过上美好日子,在窑湾的战斗中、而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