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落荒而逃

1

当你宿醉酒醒后,发现睡了暗中仰慕的人 。

会有什么反应?

我反正是迅速穿衣,然后跑了。

2

  当我回到云阳楼要了热水洗澡,泡在水中神游。  在水中逐步回忆昨天的事。

应该是昨晚最后喝的那壶酒有问题。那就有一个绝美的名字——落英缤纷,格外的香甜且入口入喉,顺滑醇厚。在亭子中的事我仍旧是有印象。

我记得赵霁皱眉,眼中含怒,薄唇紧抿。还有他鼻翼那颗红痣,在月光下,在灯影中,好像荡在水中的花瓣,一晃一晃。

而我,用我常年握剑的粗手,攀上了他的肩膀,伸进了他的衣领。

那样子太过于不知死活,我不敢想。

“他肯定很生气。”我懊恼得拍着水面

“谁肯定很生气?”吴蕴如隔着屏风伸手递过来茶果“我这个老板亲自伺候你了,你还生气呀?”

“不是,吴姐姐”我说不出口。

吴蕴如隔着屏风沉默了半晌道“你有问题”

“我没有”

吴蕴如闯进屏风,指着我肩膀上暧昧的痕迹。“你、你、你被谁欺负了?”

“我武功高强,我欺负了人还差不多。”

“落荒而逃?”

我怎么可能落荒而逃?好像也算是呢。

“不是,是我有活计,需要跑苏州一趟,现在出发,年前可回。”我顺口编了瞎话。

“你骗鬼呢?”

我还真是骗她的呢。

“真的,吴姐姐明察秋毫,神通广大,我怎么能骗过你呢?”

“那好,我有个姐妹在苏州云锦锈行,我许久不见她了,甚是想念,你帮我送封信,回来就抵了今年的房钱。”

我摸不准她说的是真是假,可现在好像骑虎难下。我看看外边的天,快亮了,赵霁应该快醒了。

我在离开前点了他的昏睡穴,够我趁这几个时辰离开。

3

我还记得我醒来时,紧紧抱着我的赵霁,没有昨夜带着薄怒的眼睛,脸上有着抹上胭脂般的光彩,嘴角微笑,像是一只饱餐后带着餍足的猫。

他不是猫,他是一只虎。

我只能趁着这只虎睡着才能动作,也好在这只睡着的虎放下了戒备。

所以我轻而易举的点了他的睡穴,轻而易举躲过守卫离开。因为守卫图制是我守在赵霁身后看他亲手定的,具体是我和一众守卫兄弟执行的。

我是赵霁的手下,两年前,受师伯命,成了赵霁的护卫,原本打算护他两年,再待他从刑部离开,再无危险,我的任务即可完成。

我的师伯是云翼山庄庄主,座下弟子众多,恰逢其他师兄师姐奉命出游,且我到了出师做事的年纪,否则这事也轮不到我来。

如今只一年,我先失约离开。眼下我顾不了那么多,先潜入一个小医馆药房,按着记忆中避子方抓药。

4

一切准备好,两件男装,干粮,马,还有盘缠,我甚至写一封信,留在刑部赵霁的案桌上。

这封信,应该能安抚赵霁一些吧。

然而,赵霁不是这么容易安抚的。

因为仅仅在我准备的这半个时辰,我的画像已经贴在了城门口,画像下赫然写着“捉拿骗子要犯”。

赵霁肯定还没看那封信,我在信中已经说了我出门办事,年前即归。

如此,我更不能回去了,赵霁肯定会将我生吞活剥。

我抹黑了脸,粘了假胡子,鼻子上点了黑痣,带着草帽,佝偻着身子,小摇小摆得牵着马从城门离开。

这个模样是街上送恭桶的老伯,大家都认识,却又嫌弃,尤其看着就臭烘烘的样子出现,守城的士兵随意看看,是相同的胡子,相同的痣,便放行不再理会。

5

“确实有点丑。”马都嫌弃的离我老远。

这天气太冷,我实在没有勇气去河里洗澡,虽现在不至于滴水成冰,但是河面上也结着冰。

我生了些火,煮点水喝,好暖暖身子。

然而风吹树动,远远有一行人骑马声传来,我忙灭了火,依旧装成老伯的模样,佝偻着身子慢慢走。

“老伯到哪里去。”

“去乡下儿子那里过年。”

“现在过年早些了吧。”

“儿子生了孙子,我回去抱孙子去。官爷可是追人呢?”

“赶你的路,莫要乱打听。”

“是是是。”

这一队人马快速离去,我终于松了口气,为了躲避搜查的人,我选择不远不近的跟在他们后头。

直到晚上,他们进了驿站,我则稍稍潜入驿站厨房,简单洗漱后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6

然而,驿站有个老鼠。

这只老鼠懒洋洋躺在驿站厨房房梁上,像一只偷油吃下不来的老鼠,当然他偷的是酒,如今依旧眯着醉眼睡觉。

这只老鼠我见过,我刚下山就见他偷酒喝,被人打了也顾不上还手,只在怀里护着酒,怕酒撒了喝不上了,衣服上滚着泥土,灰扑扑的如同一只老鼠。

这个老鼠洗干净还是一个挺帅的老鼠。

我在清晨出发的时候,带上了这只老鼠。

我的马驮着他,虽然我的马不是很乐意,但是我的马还是听我的。

这只老鼠也不乐意,在吐出了胃里的所有后,就醒了,开始骂我。

“沈清,你有病呀。”

老鼠趴在马上,“身娇体软”爬不起来,而且我点了他的穴,所以他动弹不得。

“你才有病。”

这老鼠有个不同凡响的名字,叫池与非。

他有个青梅竹马的姑娘嫁人后,他就成了灰老鼠,成日饮酒颓废。

他的青梅竹马是我的五师姐。

五师姐曾给我写信说希望日后碰到,拉他一把。

同样,有了这只老鼠相伴,搜查我的人就不会将注意力集中在孤身一人的我身上。

7

去苏州的路上多了一只老鼠。

这只老鼠洗漱干净人模狗样,甚至可以引得少女偷窥,路过甜水镇,有少女给他扔帕子香囊,有的香囊砸到了他的脸,

他仍旧一路目不斜视,仿佛丝毫不在意,却在无其他人的路上偷偷问我。

“明明我也挺好看,怎么程岚不愿嫁我?”

我五师姐叫程楠,你个大舌头,楠岚不分,谁会要嫁你?我第一个不愿意,我现在就想挫败他的得意。“我觉得帅不能当饭吃。你是个穷鬼。”

“世俗。”池与非骂我世俗。

我不敢和他说,他不如赵霁好看,我怕他想去看看赵霁的模样,而且他不如赵霁有钱,赵霁能养得起许多守卫。我也不敢告诉他我的事情,因为我的事情世俗不能容,会被沉塘的。

有几个世俗的女人,会睡了主子然后跑了?

我是真是个不世俗的非凡女子,想着我暗暗得意。

8

我的五师姐是个优秀的刺客。

我们都是被当作刺客培养的。

五师姐足够优秀,剑术暗器在云翼山庄无出其右,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外貌清秀行动温婉举止如大家闺秀,是个可大隐于市,youyou杀人于无形的优秀刺客。

我的手很笨,学不成暗器,我的记忆力不好,学不成毒杀,我的外貌只达清秀,学不成魅惑。

只好苦练基本功,才没有被当作一颗弃子。

不,当被放在明面上成为护卫时,我已经是一颗弃子了。

我不被允许在我口中说出任何有关云翼山庄的事情,包括我是云翼山庄的弟子,包括五师姐是我师姐这件事,包括五师姐已经香消玉殒的事情,包括我没有办法告诉池与非五师姐的埋葬之处。

所以我看着池与非时常目光悠远思念着我敬爱的五师姐,却毫无办法。

我又是个世俗的女子,被世俗规矩束缚困扰。

9

“从这里往东走十里路,有个茅屋,你去那里待些时日。”

原本,我准备送他过去,然后再去苏州办事的。然而我的小日子推迟了三五日,我不精通医术,和那碗没有熬到时辰的避子汤可能没有起到效果。

我不能在池与非面前露出马脚。

如果他按着我说的话去做,迟早会发现那茅草屋是五师姐建造的,里边种满了五师姐喜欢的花,五师姐的尸首,就埋在那些花下。

这也是五师姐的遗愿。

我什么也没有说,应该不算坏了规矩。

然而池与非醉着酒摇摇晃晃并不理会我。

我离开时,池与非正在日常颓废,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去,我已经没有时间了,我快马去了苏州。

10

苏州还没有我的通缉令,我是安全的,所以我住进客栈洗去了风尘仆仆,梳了妇人的发髻,找一家医馆把脉。

眼前的白胡子大夫皱眉沉吟,看得我心惊肉跳的。

“莫要紧张,小娘子你脉如洪钟,并无大碍”

就差说身体壮如牛了。

“哈哈,我小日子迟了三五日。”

大夫换手再细细听脉。

“偶有推迟也是正常的,可能是旅途上劳累。如果求子心切,也会有些类症状。”

求子心切?我并无求子之意。

大夫看我面露难色,宽慰道“许是时日尚浅,再有半月尚未来红,可再来诊脉。”

哦——我并不是求子心切。

但对着并不相识的大夫,也无需解释什么。

11

出门看见了池与非。他怎么跟着我?

奇怪,他的眼神不对。

“你怀孕了?”池与非问。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大夫都说不知道呢。

“我的?”

“你有病吧!”

“定是我酒后失德、、、”

“不是,滚”怎么办五师姐,我想敲断他的手,或者缝住他的嘴,或者直接埋了他,将他同你埋在一起!

但是我赶不上了。

因为赵霁骑马而来,表情像一个被抛弃了的女人。

“仅仅半个月不到”赵霁面色铁青,咬牙切齿“你就.......沈清,我可真是小看你了。”

赵霁很生气,但是没有甩袖离开,反而跟着我,或者说是,跟着我和池与非。

12

云锦绣行  。

苏州的顶尖绣品都在这里。

我这种对女红完全不懂的人,依旧被精美的绣品迷住了双眼。

看信的老板娘却是哭红了双眼。

“可怜的孩子。定是吃了不少......苦......”老板娘抹着眼泪的话,在看到我身后的两个男人时戛然而止。

“哈哈哈,这才对嘛,何必一棵树上吊死呢。”

“哈哈哈,老板娘莫要说笑。”

这老板娘的想法比我这江湖人还要随性。

“无所谓,无所谓,这几日就住在我这里,好好看看我们苏州的风光。”

如果老板娘的眼神不要老在我们三人中间来回打量,不要一副要吃瓜子看戏的样子,那她的话,我尚可信几分。

也是奇怪,老板娘越是打量,赵霁越是和颜悦色,此时已经没有刚见时的怒气。

我暗自伤神,原来赵霁喜欢的是热情爽朗,风姿摇曳的类型呀,所以老板娘挽留时,赵霁看起来很是平静。

所以我坚决不住在绣行。

13

“魔女,拿命来”

魔女?谁是魔女?

光天化日,我刚出绣行就遇到刺杀,这朗朗乾坤,是什么运道?

此时街边商铺特别识相,瞬间就关门打烊,街上溜达的小孩子也被父母快速抱走,街面立刻冷清如同夜深人静时刻。

我也在考虑要不要躲一躲,深恐殃及到我或者赵霁,但是我也行走江湖不少时候,左右也不曾见哪个魔女在。

我看热闹的心蠢蠢欲动,“不晓得魔女有没有皇宫妃子好看。”

我看到赵霁嫌弃的模样,他大概还记得我初次见某个好看的宫女都看痴了的傻样。

诶?不对,这几个刺客怎么直奔着我来的?我什么时候是魔女了?

“这中间有什么误会吧?”我身旁可是有个刑部官员,抓我是最名正言顺的。

“怎么会有误会?你灭了江南刘家一百零二口,证据确凿,不容你狡辩。”一男子手持长剑就要刺过来。

“胡说八道,我已经有两年没去过江南了,我又不曾有分身术,怎么去灭哪个刘家的口?”

“三年前,你在柳州断了柳州三恶之首李尽恶的双臂,他的双臂外观完整无缺,骨头尽碎,手法独特,你也由此成名。此次刘家一百零二口中有数十人的尸首,与李尽恶一般不二。不是你还有谁?”

我一时无语,好像也挺有道理。眼角余光就看见赵霁皱眉。

这厮不会是怀疑我了吧?我当他护卫已经有两年了,这两年未曾远离他的身边,京城距江南,快马也需得好些时日,赵霁竟然轻易怀疑我?

14

赵霁冷哼一声,朗声道“那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手法,并不是只有她会。仅凭借一个武功招式便判定她为凶手,太过于草率了吧。”

这是见到赵霁后,他说的第一句面色平静的话。那股子冷清劲儿,是我比较熟悉的,莫名的让我安心。所以我自觉的躲在了赵霁身侧的阴影里,低眉垂首,像是往常一样在他身后站岗的影子。

感觉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需要我什么事了,因为赵霁用他三寸不烂之舌,摆事实讲道理,打算兵不血刃,舌退群刺客,我相信他可以迅速摆平。

所以我没有看见池与非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

“因为他,你才离开京城,也是因为他,你才寻医问药吧”

’闭嘴“池与非窃窃私语的表情,真像只叽叽喳喳的老鼠。

“喂,你们还打不打了?”一位红衣少女从树上跃下,轻快银铃般声音穿过这紧张对峙的场面,显得不容忽视,又不惹人厌烦。

刺客首领盯着少女沉吟片刻”撤”

这红衣少女,我认识。

是当今长公主的长女林长瑛,也是圣上表妹,不同于其他世家贵女娇软柔弱,她有一身武艺,耍得来长枪,武得了剑,出得了重拳,还有漂亮的腿上功夫,年纪轻轻便有辅佐从龙之功,早早脱离了长公主的掌控,成为我朝第一位女将军。

她一来,我忍不住整整衣服领袖,生怕入不了这位女将军的眼。

回客栈时,我的思绪飘远。

半年前,圣上夜探赵府,酒后暗暗试探赵霁是否愿意同长瑛郡主成婚,这两人算得上青梅竹马。

赵霁是怎么回答的?

依稀是“长瑛郡主心怀天下,义薄云天,与臣并无儿女私情。”

依稀记得,那夜圣上回宫后,赵霁一夜饮茶未睡。

那时,我在想什么呢?我在想,赵霁肯定没喝多少,因为都不去如厕的。

15

长瑛郡主确实同赵霁并无私情,现在她向赵霁传了圣上口谕后,便闭目养神,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

我当然是不知道口谕内容的,即使此刻我恭敬地在赵霁身侧斟茶倒水。

此刻,我真羡慕池与非,我被这两人之间的沉默势压,半句话不敢说的时候,池与非可以靠在躺椅上,吱吱呀呀摇摇晃晃睡觉,心真大。

“那边的诱饵已经抛出,你跑得远了,上边不放心。”终是长瑛郡主打破了沉默。

赵霁轻飘飘得嗯了一声,眼角瞥了我一眼,叹气道“不会坏了事。那次的事情,只许一次。”

长瑛郡主也笑眯眯瞧了我一眼,却惹了赵霁不快,忙正色道“那次是意外,目标是你我来着”。

我发觉他们说了与我有关的什么事,未待我有什么反应,赵霁已经起身离开。

“墨白,等等”长瑛郡主抿着嘴角笑着跟过去。

墨白是赵霁的表字。

他们在说什么,我便不得而知了。

剩下我与不知何时醒来的池与非。

“那些刺客并非土匪。”池与非突然出口。

“我知道,大约是军户,还可能是长瑛郡主手下的手下。”

池与非突然盯着我看,半晌笑了起来。

我知道池与非的意思,我算不得聪明,也不算傻过头。

我不过是一场战争中的棋子。

当今圣上受长公主同皇太后辅佐,年幼登记,如今自是不愿受到掣肘,好在受长瑛郡主劝说,长公主已然退出,可这皇太后垂帘已久,并不满足颐养天年。

大约,江南刘家本是长瑛郡主属下,如今惨遭灭门,手法却和我的武功路数相似,就算长瑛郡主治下严谨,也有不少数刘家至亲想要报仇雪恨,便有军户伪装成刺客前来刺杀,算是嫁祸于赵霁,此计简单,但是一旦计成,那皇帝的左膀右臂开始自相残杀。

没有臂膀的皇帝,孤零零的皇帝,像风中独木,像水中独枝,不堪一击。

16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赵霁的?

大约是见他夜半无人依旧兢兢业业,一簇簇灯火照亮了他的半张脸,大约是一碗温粥从白瓷勺子中轻轻送入他的薄唇中,大约是站在明月下的赵霁,身姿如同风中松竹。

我大约是喜欢他的临危不惧,喜欢他处事淡然,喜欢他温润如玉,喜欢他很多很多。

我大约也是爱脸的,那张风光霁月的脸多次出现我的梦中。

现在的赵霁,安静地站在窗前。

“你没有话同我说?”良久赵霁开口。

“你唤我来的。”

我瞧见赵霁闭眼深吸一口气,牙齿缝里挤出一句“你气死我了。”

我惶恐,腿有些软,我不是没有见过一些人惹怒他的后果,眼前的赵霁风光霁月,但是他也身居高位,绝对不是善弱之辈。

“我虽是文臣,但是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我知道。”我脱口而出。

又是半晌沉默。

“你不懂我的意思?”

什么意思?诶......我好像知道了一点。怎么沉默的空气都变得酸涩起来。大约向来洁身自好的赵霁也不曾遇过这般情形吧。

“如果我拒绝,那一晚......有的是别的办法。”赵霁的脸如同染了晚霞,“原是我的错,算我趁人之危了。”

赵霁认真得向我解释。

"长公主举宴是为长瑛郡主相看,来了不少世家子弟,奈何无人入得了郡主的眼,长公主便拿出了珍藏的酒,送予郡主助兴,那时长瑛郡主在小厨房觅食,送来酒时,郡主自是明白长公主的意图,心烦意乱,将那酒留到了小厨房。”

“所以我下值后觉得饿了,正好在小厨房喝到了那瓶酒。”

如今,我们才算将话说明白。如今看来,我还算是占了便宜的吧,毕竟赵霁不是谁都能觊觎的,作为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那酒本不足以让你如此失态,是不是?”赵霁的脸更好看了。

“许是我酒品不好,那个酒好像偏甜一些,我不知不觉喝多了,冒犯了大人。”

“所以呢?你那时跑得那么急,是要始乱终弃么?”赵霁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像是鼓足了气,才说出这么一句怨言

我心神一震:“我自是不敢的。”

“你更不敢的早就做了不是?”赵霁自嘲一笑“你等我些时日。等尘埃落定之后,我定给你一个交代。现在你想在苏州游玩些时日也不是不行,但我总归想让你同我一起回京的,莫要跑了,莫要跑的我找不到。”

赵霁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有时急切、有时羞涩,仿佛有了我没见过的另一面,不知不觉让我沉迷。我不知道他的交代是什么,但至少现在我有些舍不得拒绝。

17

我没有时间在苏州游玩了,因为长瑛郡主手持密信一脸严肃得看着赵霁。

我没有机会得到密信内容,因为二人看后直接当着我的面就着烧掉了。

我们要启程回京了,池与非却日益担忧,成日假寐,但我听得到他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东十里的茅草屋,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岚苑。”我最终忍不住透露一点信息给池与非。

果然池与非即刻启程,比我们更快一步离开。

正好,赵霁和长瑛郡主也不会让一个底细不明的江湖人伴随入京的。

我被赵霁安排在城郊别院,不需要再进一步,他说是将我保护起来。

我也不适合再去云阳楼,说不准哪日,我会害了吴老板。

在这里,我见到了云翼山庄的十一师姐。我知道我终是无法躲开了。

“我以为你死了呢!”

“师姐。”

“两个月没有音信,你心中还有没有师门二字?你不要忘了,是谁养你这么大,授你武功学识,教你谋生之道?”

我只有跪下听令。

师姐见我低眉垂首,似是油盐不进,神情严肃又惊恐“你莫不是学了程楠那个傻子吧?”

我犹记得,我的五师姐,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被快马拖行后面目全非,又被五马分尸丢进乱葬岗,我用尽全力才从野狗口中夺到她的残肉。

想到此,我额头冷汗淋漓,一股子酸水要从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喷出来,我只能紧紧咬住牙关,怕下一刻吐出来。

“我们都得到了赵霁成婚的消息,你却一无所知,枉费师父费了那么大功夫送你去赵霁身边。”十一师姐凑近我的脸,仔细端详,突然大笑。

半晌方低声说道“果真是个傻子。这几日大约是没人有时间管你,你趁早早做打算吧。日后再相见,别怪师姐我不留情面。”

十一师姐甚至塞给我一块儿金子“此时,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的,是不是?”

我明白师姐的意思,云翼山庄对叛徒向来赶尽杀绝,我与师姐再见定是刀剑无眼。

我也知道赵霁的婚约,是太后拉拢赵霁的手段,是间离圣上同赵霁的第一步。

我不知道赵霁如何打算,是不是打算假戏真做,我只知道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

18

这一日,似乎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但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所有丫鬟婆子都神色慌慌,似是想对我说什么,又不愿在我面前提起什么。

终于午后,有一沉不住气的小丫头一脸愤愤然道“主子只能坐以待毙?”

我都不曾气愤,这小丫头气愤什么?

“今日是赵大人成婚呢。”

“那又怎样?”

“主子,奴替您不值呢。”小丫头偷偷抹着眼泪。

有什么不值的,如果我告诉她们,我养着她们伺候我的钱,其实是赵霁出的,她们的主子其实不是我而是她们口中的赵大人,便不会觉得不值了。

“赵大人不是挺在乎您的么?城郊路远,也日日来回奔波陪着您”小丫头不解“怎么转头要娶别人呢?”

我看着这个小丫头“你来这里多久了?”

“半年了,半年前我跟着杏儿姐姐扫院子,您说我看着清瘦,便掉我到您身边来了。”小丫头笑眯眯道“我吃许多您赏的饭菜,现在我已经不那般清瘦了。”

舒服日子过久了,总觉得以前的日子很久远,细算下来,也不过七八个月而已呢。

“你们,所有人,收拾细软回老家探亲去吧,待月余后,想回来再回来,不想回来,就买田置地过自己的日子去吧。”

赵霁大约不知道,在师姐告诫我的时候,城郊的院子便不再隐秘,我,一个护卫,从一把剑变成一个靶子。

赵霁成婚当晚,数名黑衣蒙面人闯入,我寡不敌众被擒。

擒住我的人,如果脱下面罩,我应该是认识的,曾经的我们一起练武学艺,但是,这丝毫不能让她们刺出的剑缓上一分,也不能将缠在我脖颈上的绳索松一松,弥留之际,我好像看到了在我面前伤痕累累的五师姐,在我急促的呼吸中忽远忽近。

我知道我不会死,我将成为一颗威胁赵霁的棋子,这个棋子死了就起不了什么效果了。

晕过去前,我听到一声悠悠的叹息,有些熟悉又有点陌生。

19

尘埃落定前,我就从岚苑醒来。

但是,我动不了,说不了话,甚至睁不开眼睛。

只能闻到花香、听到小鸟叽叽喳喳,风吹过,草轻摇,还有一个和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小姑娘,每天在我耳边说话,每天帮我敷药擦身喂饭,维持着我的生命,直到我睁开眼睛看见岚苑茅草房的屋顶。

我才知道,我的伤很重,一剑穿过心脏下两寸,一剑刺穿我的胃。

我才知道,是池非凡救下生命垂危的我。

我才知道,当今太后已没有资格垂帘听政,已移居行宫,安享晚年。

那日,太后借赵霁大婚,圣上微服出宫祝贺之时刺杀圣上发起宫变,然第二天便风平浪静,圣上依旧是圣上。

曾经在这场政变浅当一下炮灰的我,猜了很多可能,也猜不透这其中的曲折。

但是,好像都不重要了,因为我知道,此后我从云翼山庄全身而退了。

叽叽喳喳的小丫头说旁边又起了一个茅草屋,住了一个特别好看的大哥哥。

这个小丫头不知道,这个特别好看的大哥哥每夜趁她睡着来看我,虽然我看不到,但是他用温暖的手轻柔抚弄我的手掌,用我熟悉的嗓音轻轻唠叨着“我来得太晚。对不起。”

20长瑛郡主番外

我老早就注意到了赵霁身边有个有些特别的小护卫,特别在哪里呢?大概是开始平常风吹不动的赵霁频繁黑脸却不愿开口教训,后来的赵霁频频偷瞄皱眉各种难以言表的表情,再后来是难以抑制的脸红。

我好奇这是什么样的小护卫,却惹了赵霁不快。

嗯,这个小护卫在我面前就极度的想表现自己,正襟危坐,好像目光都黏在我身上,后来赵霁告诉我说,我这个当朝唯一的女将军,还挺吸引女孩子的。

可能赵霁有些嫉妒吧。

瞧,原本要给赵霁的茶,被这小护卫送到我的手里,赵霁的脸都不那么好看了。

挺逗,我又不是断袖,不会喜欢女孩子,赵霁的醋根本毫无由来呀。

倒是我的母亲因为我的勇武,怕我嫁不出去,有意撮合我与赵霁,甚至找了皇上表哥探口风。

赵霁当然不愿意。

可是这小护卫怎么兴致勃勃的样子?

这小护卫是看不到你的主子要发飙了么?我同赵霁一同长大也没见过赵霁需要深呼吸那么久来平复心情。

莫不是个小傻子吧?

那一日,我的母亲设宴明面上是赏花,看到来来往往的名门之后,我就知道这不简单,果不其然,我小心翼翼没有喝酒,平安度过,不曾想那壶助兴的酒进了小护卫的肚子。

原本还好,我的母亲心觉我长期混迹军营,怕那酒对我没什么作用,特地让人做了特殊的处理,容易让人喝了上头,却不想这酒进了小护卫的肚子。

第二日,我看到怪异的赵霁,像一只吃饱了的懒洋洋的大虫,却奇奇怪怪的生着气,又不知道这气从哪里出?

好死不死,我还扯着脖颈问小护卫去哪里了,赵霁差点出招了。

等我得到刘家被灭门的消息,再从军营回来,我已经接连半月不见这二人,皇帝表兄已经被太后压制得太紧,每一步政令都受到阻挠,每一个决策都有太后母族官员上折子诉不妥。

也有不少言官痛斥我不守妇道,不应该领兵打仗,应该早早解甲归田成为后院中的娇花。

时间越来越紧迫。叫回来在苏州追姑娘的赵霁后,我们基本没有时间再拖延浪费了。黄河水患严重,大批灾民流离失所,太后母族官员却尸位素餐,借此时机大肆敛财,搜刮金银,为太后做准备。

太后忌惮赵霁与我我一文一武,暗荐自己远房外甥女接近赵霁,我们一合计,打算牺牲赵霁,将计就计。

为了引太后出手,赵霁同太后的远房外甥女成婚,圣上表哥不满我被赵霁抛弃,屡次痛斥。

探子报回,太后深觉我情伤甚重,一蹶不振,圣上同赵霁已生嫌隙,从前的左膀右臂已瓦解不足为惧,是到了动手的时候了。

那日,风雨预动。

我持兵器在宫中护卫圣上安全,赵霁一身婚服要带着圣上替身在宫门口同太后对峙。

探子来会报信,直道太后反污赵霁挟持皇上造反,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甚至以那小护卫的性命威胁赵霁交出皇帝。

原来被赵霁藏起来的小护卫已经被吊于宫墙之上,血肉模糊。

我的心揪得剧痛,那个眉目娇憨的少女凶多吉少。

21

这一夜很长又很短,太后私兵被清除七成时,皇宫已血流成河,我护着圣上表哥一路杀出,同赵霁汇合,正见赵霁杀出重围,直奔宫墙将那小护卫放下便松了一口气。

那并不是小护卫,只不过一个穿着小护卫衣服的死尸。

太后双眼变得疯狂,指着皇帝替身的尸首,扬声许诺“赵霁,你若交出小皇帝,哀家许你千奴万婢,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流芳百世。”

赵霁并不理会,只轻轻得将小护卫的衣服从死尸上扒下来,这般看有些变态。我用尽全身力道才当下赵霁刺杀太后的一击。

待太后看到完好的皇帝杀来,便知大势已去,适才的癫狂突然收敛,满脸堆砌出慈爱来“我的皇儿啊,哀家以为你被赵霁所害,心急如焚,辛亏天佑我儿安康。”

现在拉起遮羞布有点牵强。

皇帝表哥痛斥太后罪状后,痛心疾首,念在数年养育之恩,且太后势力清除,送太后于行宫安享天年,送太后亲子,皇上幼弟则去属地求佛问道为太后身体康泰祈福,母子二人再无缘相见。

从此,皇帝亲政,再无外戚霍乱朝纲。

然而,小护卫失踪了,不知生死,不见尸首。

赵霁肉眼可见的憔悴,却无人能劝说。

我的母亲作为长辈也曾探望一二,却被赵霁的模样惊到,只能叹一句“男儿并非皆薄幸"

然后狠狠剜我一眼。

我能怎么办?我又不喜欢赵霁这种文弱书生般的模样,虽然他的武功不在我之下,但是不是我喜欢的样子呀......

22池非凡番外

我用一具死尸换了沈清,派人将她送到岚苑休养。

算是报答她。

报答她找到岚苑这样鸟语花香的地方处理程岚后事,那是程岚曾说过的最想要的生活。

程岚太优秀,有特别柔美的身子,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有魅惑人心的神色,也有一手好琵琶弹得人如痴如醉。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众人眼神亵渎。

我想娶她回来,却被她狠狠拒绝,从此不再相见。

最后知晓她的消息,是她送来的一封她要嫁人的信,她找到了她的良人,愿意为她对抗家族娶她为妻,她会到一个鸟语花香、小桥流水的地方,住在一个茅草屋里,简简单单只考虑柴米油盐。

也罢也罢。

人生不过几十载。

然而,一切不过是她的奢望。良人是骗我的,一切安好也是骗我的。

我有一把刀,所练招式只有一个,腰斩。

自程岚去后,日日练习,日日不缀。

我要铲除云翼山庄,我要用我的腰斩,为程岚报仇。

遇到沈清,不是巧合,我在等她,从她这里我才能知道程岚的蛛丝马迹,即使沈清往往欲言又止,什么也不说,但是我能从她的言语、习惯、武功路数逐步推断。

云翼山庄是谁的羽翼?是太后的,也是太后身后的势力,云翼山庄太多的姑娘进入了朝廷官员的后院,成了秦楼楚馆打探消息的名伶,最差也是最清白的一种,便是沈清这类成为官员护卫的。

所以,我跟踪沈清,混入云翼山庄,直到沈清被当做叛徒被清理,我救下她,换了一具死尸顶上,调换了作为太后威胁赵霁的最后一枚棋子。

天下不能有不孝的皇帝,可是只要有人在行宫安享晚年即可,没人能去追究那是不是真的太后,就算是皇上的幼弟也不行。我不会让太后活下去的,她会死在我的腰斩下,她的羽翼也会随着太后逐渐归于尘土,从此再无云翼山庄。

23赵霁番外

我是什么时候见过沈清的?

那年查案,追寻线索到乱葬岗。

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手持棍棒从野狗对峙,抢下野狗中分不清形状的肉。

我将拿箭射死野狗,回神的小姑娘放声大哭,泪水冲刷脸上的血污,留下两道泪痕,可怜惨兮的把肉放进编织的花篮。

后来再见她,她已经褪去稚气,一身劲爽男装,束起头发英姿飒爽,却可怜兮兮的愁眉不展得看着不远处,那里是码头找搬运工的地方,那里的男人有着光着膀子晒得黢黑油亮,确实不适合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去。

我放出消息,要找几个护卫,身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刑部官员,找几个人保护不是名正言顺么。

不久她便进了府,成了护卫中的一个,乍一看没有什么问题,说明能力是还不错。

查一个人的背景对我来说并不难。

她进府的不过十天,我便知晓了她的所有,甚至比她自己知道的还要多。

比如,她是云翼山庄中的一个,比如她是如何被拐进云翼山庄,比如她偷偷埋葬了背叛师门的师姐,甚至因此,云翼山庄成了太后的明牌,也让圣上看到太后的野心勃勃。

不过是养母养子,久居高位的太后逐渐压制不住渐入青年的皇上,太后亲子已经从襁褓长成稚龄,是快到了放手一搏的时候了。

在什么时候,沈清逐渐走到我的身边的?

那次出巡,府中提出的护卫名单中有她。

后来遇刺,是她浴血奋战救我安全无虞出重围,自己却受了伤。

结果没曾想到,她用口含烈酒消毒,把自己喝醉了。一边醉酒,一边受伤导致发热,整个人的脑袋晕晕乎乎,开始喃喃自语胡说八道。我也是第一次作为主子的身份照顾下属。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在意她?

可能从见她手持棍棒打野狗的时候就有些不同了,可能她为救我受伤;可能她穿着男装极力掩饰自己身为女子的模样;可能她醉酒后带着微笑红晕的脸颊对着我傻笑,然后柔软带着薄茧的手一点一点伸进我的衣襟,像一只偷腥的小猫。

可能,这一切都是她作为死士训练的结果,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并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她身后的牵扯。

我不可遏制我自己,甚至不愿意遏制我自己,我用一夜的时间想清楚,一杯茶从滚烫到冰凉,她在窗外的影子从正直到斜依门窗。

所以那一夜,我怕她后悔,又无法阻止自己贪恋她的主动。

可是,她跑的太快了。

这只得了腥的猫,居然第一时间跑了。

我自然要找到她。

好像找到她,我就不生气了,尤其是她自然得站在我的身边,躲在我的身后,好像从来什么都没变。

但是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比之前自在随意些了,她在我面前毫不掩饰得偷看长瑛郡主,很不得跟在她的身后,当她的追随者,难道要随着长瑛郡主出入军营打仗么?

好像想想,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她愿意。

24

当沈清被挂在宫墙之上时,我突然觉得,我的世界癫狂了。

原本我怕我假成婚的计划惹了她的不快,原本可是我是错的多离谱,才叫沈清离开我的视线?

若不是长瑛郡主最后阻拦,怕是太后不会活着去行宫。

好在,那尸体不是她。

好在,我还有机会找到她。

好在,此后的时间,我会一直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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