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应邀随同当地一个户外俱乐部的十几位成员乘车去位于城东二十里店的海棠园游玩，到了后发现这片海棠林子旁边就是有我们实习生的二十里店小学，因为与这帮以往没有过任何交集的当地有闲人在一起还是感觉陌生，所以没有继续参加他们规划中后面的烤肉野炊等据说更有趣的活动，只是在海棠林子里拍了几张照片并礼节性地参加了他们的集体合影后便悄悄离开，去隔壁镇子上的小学看我的实习生。
这次来呼图壁县的32名实习生被安排在16所学校。这些学校依所在区域可以分为三类：城区的，郊外的和乡村的。这所二十里店小学，与出城向西约40里的五工台小学属于一类，都可算是距城不远的郊外学校。并且，两所学校的校园校舍也比较像，虽然教室都还是从前的平房，但院子都很宽阔、整齐，硬化、绿化也都很好。五工台小学院内种类多样的榆树那天吸引我拍了很多照片，二十里店小学中轴线两侧有着圆圆金黄色树冠的柳树也是一道迷人的风景。
二十里店小学有我们两名实习生，一位中文的，一位历史的，都是女生。这是我第二次来这所学校。上个月26号那次来，知道俩学生都没教与本专业对应的课，中文的M生教六年级品社、五年级科学和一年级综合实践，历史的W生教六年级的品社和一、四年级的美术。这种专业实习却不能实习自己专业课的现象在这种顶岗支教实习中比较普遍，我曾跟相关实习学校甚至县教育局都交涉过，但都因教师奇缺、情况特殊的理由而未能改变。虽然如此，对于这样的实习安排我总是不能放心，不大能想象一个学历史的并且据说也不擅长画画的大学生怎么给小学生教美术，对中文师范生教小学生科学课也觉得新鲜。今天时间尚早，正可以看看她们的上课。
步行十多分钟到达学校，12点刚过，正是大课间操的时间，跟俩实习生还有管教学的副校长一起看了学校老师自己编导的带有新疆民族舞蹈特色的课间操。满满一院子身着整齐艳丽校服的孩子们伴随音乐动作起来就像鲜花在开放、蝴蝶在翻飞。其中我特别注意到我们跟前的一位8、9岁维吾尔男孩子的动作，那脚步的踢踏、手臂的摆动都极有范儿，其节奏和韵律与我曾经在舞台、电视上看过的新疆民族舞蹈完全一个风格，我们都感叹如此娴熟流畅的舞姿，绝对都是先天基因里面就带着的而绝非这个年龄的汉族农家孩子硬学所能做得出来的。
课间操后两实习生都有课，中文M生的是五年级1班的科学，历史W生的是六年级2班的品德与社会。因为都在同一节，于是说好前半节去看M生的课，后半节去看W生的。
M生的这个有40多个座位的教室只坐了不到30个的学生，有很多空座位。这一节的课题是关于地球的自转的，课本上的题目叫“谁先迎来黎明”。由于学生是两个人才有一本教材，所以尽管我手头没有课本，也没好意思太多地打搅学生频繁地凑上去看他们的书。可能因为这个缘故，感觉这门最能体现新课改精神却似乎一直没被人们太当回事的综合性课程其实是有难度的。这节课涉及的知识，大多属于地理学科，但发现其中的地理知识比我前些天给中学的八年级教过的那节“长江三角洲地区”要难，比如那段“确认地球自转的方向”，虽然教师费很大劲使劲地讲，并且依照教材组织学生上台围成一圈逆时针方向转动做看谁先看到太阳实验，甚至提着水桶当地球仪来比划，但看学生反应，我估计班上听懂了的可能就两三位。
听这堂课的另一发现，是看到了这些乡村小学的少数民族孩子的学习状况。这些天在有民族生的学校或班上实习的学生经常跟我说上课学生有多乱、不听讲、管不住，那天在四中看L生的八年级数学课也大致有所感受，但每当他们这样说时我都一再告诫他们不要埋怨学生而是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并努力“用课黏住学生”。但这堂课让我看到，可能还真的不是单靠教师一方改进就能够彻底解决问题的。M生的这堂课，教学内容本身确实有点难，学生没有自己的教材临时两个人共用临时借来的一本书当然也不好，实习教师自然还不能将教材内容根据实际学情重新处理并尽可能引导学生自主探究从而提高课堂的吸引力，这些都是问题，但我同时也确实看到了学生的不好：有较多的学生真的缺乏学习的基本愿望与静心坐下来听课的习惯。虽然教师讲得很认真且自身素质在今天的师范生以及在职教师中还属上流，特别是还有我这样一位外面来的陌生老者在后排坐着，但学生却全然不顾，打闹的、喊叫的、乱跑的、看漫画书的、把纸折叠成飞机并投向空中的，随时能看到。这么乱的课堂秩序，我算是第一次看到。
这样继续坐下去也没有多少意义，并且也说好还要去看W生的课，于是20分钟后便离开这个班去六年级2班。
与刚才那个班不同，这个教室学生坐得满满的，并且也很安静整齐。但听课却遇到了意外。当我推开门进入教室跟站在讲台边的W生打过招呼往后排走找听课位置时，她说她课已经讲完了，现在学生在做作业。这让我一时不知所措。问她刚才讲的哪一课、啥内容，为听得更明白顺手从第一排学生手上取来课本对照。这时学生却突然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并喊“老师好！”这个情况我得应对，于是便转过身面对学生，问他们“不是刚上课你们这是干啥？”学生回答“因为您是老师。”这个暖心暖肺的回答让我瞬间来了神，于是跟他们说声“请坐”后便立即很自然地介入了课堂，不自觉地将自己变成了这堂课上直面学生的另一位任课教师，所以也就决定接着刚才W生所讲的课跟这班学生上阵子复习课。
我首先问他们：“刚才这课上学的啥内容？”，待学生乱嚷一气后，我让学生举手单独回答。连叫两举手最积极的，都是直接叙说教材中的具体细节——某孩子一家如何深受核武器之毒害。我说：“这样回答虽然也不算错，但我听得糊涂。能否这样，假如你回到家里，爸爸或妈妈问你今天品德与社会课上学的啥，你该怎样回答？”学生乱嚷一起还是不得要领。于是我问：“今天这课上所学的内容在教材上是啥题目？”学生说出课题“高科技武器对人类的影响”。于是我讲：“刚才我这个问题，能否一开始先这样说——今天我们这节品社课上学习的是教材中的‘高科技武器对人类的影响’一节。然后，再复述教材中的主要内容。复述时，也做到有条理地陈述，比如：这一节一共讲几个问题或者几段，每一个问题啥题目，每一段主要讲啥概括起来。最后，才把书上你印象最深的一个细节或故事慢慢地讲出来。”下面便再让举手学生试着说。开始学生还是说得较乱，我指出之所以还说得不太清楚，是因为课本读得不熟，于是要求他们把这节课文再认真回看一遍。之后，再提问举手学生，果然比前面有很大改进。这时顺便告诉学生：“不论哪门课程的学习，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把课本读熟。”同时还告诉他们：“每一堂课的学习，一定要扣住教材中的课题，也就是要‘审题’，对题目进行追问从中提出几个问题。比如今天这节课‘高科技武器对人类的影响’，就可以提出这样的问题：1、什么是高科技武器？2、高科技武器对人类有哪些影响？提出问题后从课文中寻找答案。”这时也就顺势将这两个问题跟学生做了一些讨论。第一个问题，有学生回答说是“热兵器”，我就反问“什么是冷兵器”，并区别“高科技武器”与“热兵器”两个概念的关系。第二个问题，我也提出“低科技武器对人类有没有影响”和“高科技武器跟低科技武器哪个对人类的影响或危害更大”两个小问题。当学生都回答说是高科技武器时，我让他们将教材打到这一课的开头说出这一课的题目“战争风云下的苦难”，告诉他们：“我们今天学习的‘高科技武器对人类的影响’这一节，和这一课的另外几节一样，都是在讲‘战争风云下的苦难’。我们这一课的学习，就是要让我们了解战争给人类带来的苦难。”最后我问：“现在，大家对战争尤其是战争中高科技武器的使用给人类带来的苦难都比较清楚了，那么你们有啥想法？”学生基本能够说出“要和平”“不要战争”这样的意思了，我顺势指出：“这也就是为什么国际社会经常要协商、谈判‘禁止核武器’‘销毁核武器’的原因。”
时间刚好到下课时候，我便跟学生“再见”离开教室。
走出六年级2班教室，遇见五年级1班也刚下课的M生，她说我走后那班学生乱得越没没法上课了。但根据我刚才在这个也是维吾尔孩子较多的六年级班上这十多分钟的复习课的感受，我对她那个班学生的看法开始有所改变，认为课堂其实可以不那么乱的。这些维吾尔农村孩子，虽然基础较差，但只要老师课堂上能把教材钻研得更透、处理得更活，尤其是能够从课程的特点和学生的实际出发精心设计好教学，做到如于漪老师所说的“把课教在学生的身上、心中”，而不只是不断地重复教材内容，或者摆开教师的架势居高临下地硬给学生讲系统的知识，那么课堂上的情况应该会好一些。小学阶段的学生，可塑性还强，只要能够因材施教、因势利导，一切都还来得及，怕就怕在一开始就把孩子分成三六九等，认定这些农村的孩子必然不及城里的孩子，甚至把他们列入另册而放弃了本该有的教育。再回想前面课间操时看到学生严整的纪律与优美的动作和姿势，以及听课时两个班上看到的教室后墙角整齐地摆放着的那一溜串清洁及劳动工具，我瞬间都有了请求把这个乱得一塌糊涂的五年级班交给我教的冲动，能够把课间操做得不仅动作到位且极富韵律感的孩子，能够仔细打扫学校卫生劳动结束后还能把清洁工作码放这么整齐的孩子，小学阶段的学习应该还是可以把他们的注意力召唤回到课堂上来的。他们之所以成为我前面听课时所看到的那个样子，很大程度就是以往的教育给“培养”出来的。近年来随着教育重心及优质教育资源的日益向城区集中，乡村教育越来越被边缘化，较多乡村学校只能维持基本的所谓教学秩序，很多必要的教学措施被弱化甚至取消，部分所谓的“副课”很不被重视，甚至还要为语文、数学、英语几门所谓的“主课”让路或让位。刚才，W生那节“品社”课之所以很快讲完，除了教者缺少教这门课的专业及经验支持以外，据说上课前就被要求留出时间让学生做语文课的作业；M生的那节科学课，竟然学生连属于自己的可以在上面圈点勾画的教材都没有，就那样两人共用一本上课前才刚从高年级班上借来的课本，我很难想象学生能很快进入教学内容。包括这次我们这批实习生到了学校后的课程安排，也能说明这个问题：较多学校都不把语文、数学、英语这类课程交给实习生，哪怕本科专业对口也不给。比如中文专业实习生，呼图壁、昌吉两个县（市）一共来了7名学生，除了州二中的一位同学被要求死心塌地跟着导师教高三语文外，其余都没有怎么让实习语文课，大多都是科学、“品社”、“地方”、“综合”这类被认为无关紧要的课，并且似乎也没怎么让他们一定要把这些课教好，因为他们的任务都比较繁杂，较多的上课、批改作业以及其他临时性的“顶岗”“支教”事务已经把他们的时间占得满满当当，课前无法请教琢磨，课后无暇反思检讨。学校层面上的对些课程的不在乎，必然影响到学生对这些课程的态度，导致这类课程教学上的困难，尤其是对于这些本科师范才读大三、出来实习也只是为着现场好好“学着做教师”的这些实习生们。
2018年5月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