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个瓜瓜姨,听村里的姨姨们讲,瓜姨年轻的时候喜欢斜靠在俭畔的土窑门上,墨色的长裙像一阵青烟,在浓重的夜色里散开。她红色的唇,自来卷的长发拂过她美艳的脸,细长白皙的脚踝上系着一根因为年代久远而微微褪色的红线。
是的,看到这里的你想的没错,在那时候村里最美的女人就是她。
瓜姨约莫四十来岁的时候疯的,没有人说得清她疯的原因。至少听说了两个版本,有人说瓜姨的母亲去世了,她接受不了这个打击疯了;有人说瓜姨老公在外面有人了,瓜姨承受不住疯了。总归一夜之间村里人见她也便是这般模样了。
夏日炎炎间,她就穿着一条短裤,上身就光着,早已被阳光晒得黝黑黝黑的,一头乱糟糟的长发如同鸟窝——或许刚从哪个草丛里钻出来吧,还夹着几根枯草。她黑的发亮的手里永远夹着捡的烟,猛不丁的吸上两口,然后双眼枯黄无神的望着我们,也不说话,只是傻笑着。村里的婆姨和老汉汉们总是唏嘘着“唉,可惜了!娃娃们长大出息了,正享福呀咋咋可疯了!”
一群娃娃们见着了既惊慌又激动,这可是一日间不多的嬉闹事儿。领头的伴儿便率先喊起来:“瓜姨来了,瓜姨来了,快打她……”随即捡起地上的石块朝她扔去,其余的伴儿便也效仿着扔她。
在村里闲言碎语间,瓜姨可是个很可怕的人,她时常会发病,发病就会控制不住自己打人摔东西,极其恐怖。
或许正是这样子,每当村里小孩不听话了,大人都会恫吓道:“再不听话,瓜姨就来了,把你带走去!”这话一出便是立竿见影,吓得连小孩都立马止住啼哭。
有时候,娃娃们定是石子扔的急了,瓜姨霍然站起身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夹杂着血丝,嘴里呜呜的响着,朝他们跑来,这无疑是可怕的。小伙伴儿见状,不由吓得哇哇大叫,一边跑一边喊着,瓜姨打人了,瓜姨打人了......这会儿村里人路过便朝她大声喝道:“疯子,你干什么!竟要吓他们,走走走!”大人的呵斥声使得瓜姨又慢慢畏缩下来,缓慢抱成一团,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言词不清,可谁会听呢?
在大人的呵斥挥赶下,瓜姨渐渐地又踱步远去,而小伙伴们也撒欢地朝各家跑着。
黄昏时候,一点稀疏的余晖映得每个人似乎有些恍惚,昏黄的光芒披在瓜姨肩上,我分明在她身上看了一丝落寞感。很奇怪,她明明有老公,有出息了的孩子,可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村口的河一天一天流着,偶尔卷起一堆波涛,河水打个旋儿,轻飘飘地流走了,似乎永远也没有停歇的时候。河的两岸青了又黄,黄了又青,当年喝着这条河里的水长大的孩子们也一天天地长大成人,先后慢慢走出村落,涌向小时候沿着河流远去的大世界。
而瓜姨依旧是待在村里,依旧是疯疯癫癫。听说每当她发病疯癫时,她老公就将她锁在放农具的南房里不让她出去。慢慢的自身也老咯,根本没有能力锁住她了。
年轻人纷纷出去,老人纷纷凋零。回老家团聚的时间总归是短暂的,大家如同鸟儿一样,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村里再度变得死气沉沉,一日日如同河水一般缓缓淌去。
在外地时常和婶婶通电话聊聊天,讲讲老家的风,老家的云,说说老家的人情事儿。可有一次和婶婶的一通电话竟然让我愣住了半天,问起婶婶“瓜姨去哪里了呢?现在还好吧~”电话那头的婶婶语调立马增了几度,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似的,大概意思就是瓜姨偷着跑出去的时候,被一个煤老板关注了,煤老板资助瓜姨入院治疗了,治好的同时也给打扮的美美的,瓜姨和煤老板远走高飞了~
真好,瓜姨这样的结局总归是好的,是圆满的。可是,如果没有后来的那次对话,那该多好。
“想想瓜姨现在衣食无忧,回归了年轻时期的美丽,重新有了对自己宠爱的男人~作为女人,她还挺让人羡慕的!”
“你还挺相信村里的那个版本的结局~”
“有什么理由让自己不相信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瓜姨偷偷跑出去,因为饥饿,因为疾病,亦或许因为其他意外,瓜姨已离开了这个人世。只是村里的人编造出的瓜姨美好结局的传说……也许只有这样一个结局,一个已经被别人定好了的想让大家知道的结局才能被大家所接受并且津津乐道。”
记得那年的老家的冬天格外寒冷,雪下得如同棉被一般厚,狂风也如同猛兽一般嘶吼不休。村头的河依旧在流动,只是失去了往日的喧嚣,一时静谧下来,安静了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