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课
到法兰克福,头等大事是买自行车。
公司在法兰克福市中心,与住处有四站地铁的路程。
以往在北京,如果上班坐地铁,由金台路至东四,共三站。我骑黑色老式永久一架,虽称小黑,然帝都路上磨练经年,早显老相。这三站,我需骑四十分钟。
法兰克福的四站地铁,我以谷歌地图查距离,估计便是幼童的三轮车,骑行也只需三十分钟吧。
新车是买不起的。德国各地的自行车行,最普通的城市通勤车也要三百块欧元左右。有一次住处附近的车行大酬宾,折到最低的是299!
从各处信息得知,德国二手车淘车圣地,是各地跳蚤市场。
法兰克福有每周固定的大跳市,在两处地点轮换。此周在美因河边,彼周就在一条长而僻静的马路上。
此前在柏林,去过柏林墙公园(Flohmarkt am Mauerpark)跳市,各类古旧而好看的事物真令我开眼界。我也因此存了满腔的好奇心赶到美因河畔。然而法兰克福果然不是艺术家聚集的地方,这里的二手事物也古旧,然而事物本身太难看,古旧并不成为一种美的历程。
譬如堆成山状的旧衣服;布满灰尘的旧鞋;遍布划痕,还使用五号电池的小型数码相机;将过期的强力胶;毫无设计感的功能手机;一捆拥抱在一起的刀叉;绞在一起的一堆电线。
这简直是卖破烂!
然而这里卖二手自行车颇比别处多。有卖家轰轰烈烈几十辆摆出来,有些还很新,有些有强悍的配置,有些有优美的复古曲线,价格都要在一百块以上。
我的心里目标是五十块以下。有朋友是二十多块就买到车的!
我寻到一个摊位,是自家卖旧货的,只摆了一辆蓝色旧车在摊子边上。车子是八九十年代的款式,旧些,然而耐看。这是女士车,没有横梁。在欧洲如霍比特人的我,这车高度正合适。此地的男士车,时常鄙视我一样,座位放到最低,也根本没办法坐着骑。
我探问价格,一个高大的中年男人从摊位后面窜出来,热情地招待:五十块。
我不会还价,但勉强也要向人争:便宜些吧!四十怎么样?
四十五吧。你看,这是荷兰的牌子,好质量。车灯,车胎,车座,都好的!还有五档变速!
我身上有五十来块钱。但我仍想别处看看。但又担心转一圈这车就没了。毕竟几十辆车看过来,若非太贵,就是太高,再要寻合适也也并不容易。
Jens的话开始在我脑中回荡:
Lieber einen Spatz in der Hand als eine Taube auf dem Dach.
直译:攥在手心的麻雀,要比屋顶上的鸽子更好。
英文有一句类似的,叫做“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A bird in the hand is worth two in the bush.)
意译:没有把握的大利益,不如已有的小利益。
不要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一番挣扎之下,我放弃去看”屋顶上的鸽子“,掏出了钱,推走了蓝色的小麻雀。
蓝鸟虽然老,但架子结实。我每日飞快地骑它去上班,四站地铁的路只花十五分钟。
不过它的五档变速只有二档和三档能用,骑了一阵子,三档也罢工,只好稳定在二档,再没有变化过。
它载我去电影博物馆,载我去超市,载我去市中心的二手书店,载我去中餐馆,载我去住处附近的小公园,载我去德语课。渐渐地,我觉得蓝鸟还是很好的伙伴。
德国自行车需装灯,蓝鸟有前灯和后灯,靠塑料齿轮与前胎摩擦,带动小电机以生电。有一日,我骑着骑着,灯灭了,车也再骑不动,下车查验,内外胎老化,全被齿轮磨个通透。
推去修车行,明码标价:内外胎共三十三块,修车费二十块。
我欲哭无泪:整个车才买了四十五啊!
不久,脚踏板松一只。推去车行,购脚踏板,七块。询更换价格,修车小伙很和善:您最好还是自己装一下,如果我来,您需要另付十一块。
我有泪也不愿再哭了:您这里有工具么?
我蹲在店门口,拿着借来的扳手把脚踏板换了。
做伴约半载,蓝鸟后胎寿终。再复推去车行,明码标价:内外胎共三十三块,然修车费竟涨到三十块!
我买了新胎,将蓝鸟推回住处的地下室,寻出扳手,螺丝刀,老虎钳。而后将蓝鸟倒置,拧螺丝,卸链条,拆挡泥板,退旧胎。扳手型号不全,有零件卸不下,便去左近杂货店里买新扳手。
我花了一整个下午在地下室换胎。
在整个换胎的过程里,我固然都在想念曾住过的北京道家园小区旁修车的大爷。他二十分钟便能换好胎,买胎加人工也不会超过二十块人民币。不过,对于新学会一门技艺,我也是很满意。
小蓝鸟现在的身价已经超过一百三十块欧元了!新轮胎也没有抹杀它那一丝残存的Vintage的气质。希望它能陪我走完在德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