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橄榄(23)

连续好几天,我和方圆在宿舍都以那些泡面糊口。最后一包泡面终于在五天后的早上被消灭干净。

吃完最后一口面的方圆恶狠狠地掰折手里的塑料泡面碗,“终于吃完了,以后我再也不吃泡面了!”

“嗯,这几天的泡面没白吃,帮你改掉这个坏习惯也不错。”

“安平,别提泡面了,想到就有点反胃。”方圆夸张地作干呕状,“要不,咱们中午出去吃点好吃的?麻辣香锅!咱俩可是年前就说好的。”

几天的泡面生涯让我的胃不堪重负,虽然不想吃什么麻辣香锅,可我也知道,在吃这件事上是拗不过方圆的。

那是个积雪消融的中午,方圆特意穿上了春节在家妈妈买给她的白色羽绒衣,她很喜欢那件衣服,而且她穿着确实漂亮,帽边儿那圈白茸茸的狐狸毛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洁净,精灵一样娇俏可人。一向大大咧咧的方圆对自己的新衣服格外在意,吃饭的时候特意把那件羽绒衣反过去折成一叠,小心翼翼地放下身后的卡座里。由于胃里难受,那顿饭我吃得很少,当然这种情况下方圆的食欲并不受丝毫影响。

吃完饭到一楼的时候,肚子不舒服的我去了卫生间,方圆在一楼闲逛等我。出来的时候看不到她,就打了个电话。方圆朝我小跑过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手提纸袋。她那个人耳根子一向很软,本来只是去试唇膏色号的她被店员游说着买了一堆化妆品。

“安平,你可算出来了。你再晚会儿出来我可能就倾家荡产了。本来只是想买个唇膏,结果被柜台小姐姐一通推销,有的没的买了一堆。”

方圆提起手提袋,在我眼前晃了晃,嘴巴高高撅着。

“钱包在自己手里,你还不捂好?”我看着方圆悔乐交加的模样,忍不住笑。

“哎呀,人家把那些东西在我脸上试来试去,我怎么好意思不买嘛?而且确实很好看呀。”方圆害羞地笑着,两颊橘粉色的腮红晕染开来,嘴角梨涡浅浅,盛满了蜜糖似的。

返程的路上,方圆心里美滋滋的,脸上的笑容从没凋谢过,她时不时会问我“安平,你有没有觉得我今天很好看?”

“好看,你哪天都好看,要是把自己宿舍里的东西归置得整洁一些的话,那就完美了。”

方圆听到这样的话自然是开心的。她喜欢把自己穿得美美的,喜欢听别人的夸赞。可家境优渥的她,在父母的娇宠和呵护下,总像个孩子一样,缺乏必要的生活技能,甚至显得有些不谙世事。虽然她总把宿舍弄得乱糟糟的,总需要我帮她收拾,可时间久了倒也习惯了。方圆直爽单纯,性子讨喜,看着她笑闹的样子,总觉得自己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其实,内心深处,我常常对这样的方圆抱持诸多羡慕。或许,因为她禀承着太多我性格里欠缺的东西。

她的童年一定很幸福,无甚忧愁。不难想象,一对四十多岁的中年夫妻终于盼来第一个且是唯一一个孩子后,他们会怎样疼爱这个孩子。而我从小都要不断提醒自己:乖一些,再乖一些!尽量不让身边的人烦恼而对我心生厌恶。

可我始终觉得,每个孩子生来就有被爱的权利。而我总得不断努力去换取,得到的爱却总是那么稀薄。

方圆是那种幸运的孩子,那些爱像是与生俱来一样。她甜甜的样子总让我错觉自己有爱她的义务。

下了公交,往学校走的路上一辆车从我们身旁驶过,车轮卷起路边积蓄的泥水溅了方圆一身,大片的泥渍在方圆洁白的羽绒袄上分外扎眼。方圆看着衣服上那片泥渍,惊慌地叫了起来。

“安平,我的白袄脏了。”方圆眼睛红红地看着我。

“那个开车的太讨厌了。”我安慰着难过的方圆。

“不行,我必须要找那个坏蛋报仇!”

方圆多喜欢自己的白袄,此刻的愤怒就有多深。

方圆把手里的购物袋放在我手里,转身狂奔跟着那辆车进了旁边的小区。那辆车停在单元楼旁边的停车位上,车主从车里出来正打算上楼。

“哎,干了坏事不用道歉吗?”方圆深吸了一口气,在车主背后朝他大喊。

车主愣了一下,转过身看着方圆,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你是跟我说话吗?”

“不是你还有谁?”方圆委屈地说着。

“不好意思,我没听懂你的话。”车主无辜地笑着。

“你别装了!不好好开车,往水坑里轧,溅了我一身,把我白袄弄脏了,还不道歉。”方圆越说越委屈,看着自己漂亮的白袄满是泥渍,就哭了起来。

我提着重重的购物袋感到的时候,方圆正蹲在地上伤心的哭着,旁边站着一个不停道歉的男生,那男生二十来岁的样子,高高的个子,眉目清秀。

“方圆,你怎么哭了?”我不只其所地看着眼前的局面。目光落到那个男生身上的时候,他一下惊慌起来,连忙解释。“我没欺负她,我什么都没做,她让我道歉我也道了。”

“道歉就行了吗?我的袄被你弄脏了,白袄成了花袄,还怎么穿?”方圆站起来,抽泣着质问那个男生。

“那我给你洗,你把袄脱下来,我拿去干洗店给你洗。也不是多大事,你别哭了。”男生解释道,以为就此了事。“不过,这么冷的天,你把袄脱下来,那得多冷。”

“不是多大事?不是你的衣服当然不是大事。你就是觉得我不会现在把袄脱下来,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不负责任是吧?我才不会让你得逞!”说着,方圆,拉开拉链打算脱下羽绒袄。

“方圆,算了吧。天太冷了!”我劝着方圆。

“你误会了。”那男生着急地解释着,见方圆不听,又朝我解释,“你朋友误会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方圆误会了,可那会儿她正在气头上,什么也听不进去。

“给你!你必须得帮它洗干净,有一点泥印儿都不行!”

方圆像个赌气的孩子,把羽绒袄脱下来递给了那个男生,拉着我转身要走。

“天这么冷,你穿我的袄回去吧。”那男生脱下自己的羽绒袄,一个箭步上来,递给方圆。

“我才不稀罕你的袄,蓝不蓝,灰不灰,难看死了。”方圆气乎乎地说着。

“就算你不想穿我的袄,总需要押点我的东西呢。你的袄那么好看,你不怕我把它洗干净后不还你吗?”那男孩急切地劝说着。

方圆想了想,接下那男生的羽绒袄。我暗自赞叹那男生的睿智,竟用这样的方式劝方圆收下自己的羽绒袄,而避免挨冻。

“你总得把手机号码告诉我吧,不然我怎么还你衣服?”

方圆不愿意回头看那个男生,我见场面尴尬,转身跟那个男生交代了方圆的手机号码。

往回走的路上,方圆还是气乎乎的样子。我走在她旁边试图逗乐她。

“方圆,你别不高兴了,脸气鼓鼓得,更像土拨鼠了。”

方圆听了,扑哧一下笑。我见她笑了,便试着开解她。

“其实,你平复一下情绪,仔细想想,那男生是不是也挺好的?人家不仅道了歉,还主动提出帮你干洗衣服。最关键的是,怕你冻着,还哄你收下羽绒袄。”

方圆余气未消,分辩着:“那是他该做的!”

“好,就算是他该做的,你赶紧把袄穿上吧,生病了还得打针吃药,受罪的可是自己,别拿他的错误惩罚自己呐。”

方圆眨着圆圆的大眼睛,思考了一下,或许是对打针吃药的畏惧,她穿上了那件男式羽绒袄。

回到宿舍,方圆立刻脱下了那件羽绒服,扔地上狠狠踩了两脚。之后的好几天,每每看到那件羽绒袄,总会数落袄的主人。虽然在我看来,方圆的抱怨并没什么依据,可是,心爱的衣服被溅上泥污,愤怒扭曲了她对那个男生的评价。可这就是方圆,无论是喜欢还是讨厌,她从来都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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