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白色的雾气裹挟着剑,凝在半空之中。柳遁回过身,打出一道真气,那真气触到白雾的时刻,顿时消失不见,那白雾如同吃掉了真气一般,竟然更膨胀了一点。
“神仙娃娃?”我叫道。
“闪开!”
柳遁将我拉开,挡在我身前,那剑锋径直刺了过来,电光石火之间,我只听到血肉破裂的声响。柳遁张开双臂,那剑锋没入他胸口,还在用力向前,企图穿胸而过。
“柳遁!”我叫道。他并没有应声,而是紧紧咬着牙齿,与那剑力抗衡,汩汩的血从他胸口流下,与此同时,那白雾从剑锋上渗入伤口,蛇一般涌入他的身体。
待那白雾完全没入刀口,那剑似乎失去力量,柳遁向前一个踉跄,跪倒地上。他身上开始散发炙热的气体,似乎有一股巨大的气流在体内冲撞。
我触到他的肩膀,被这气流震开。柳遁皱起眉,似在承受极大痛楚,然后突然之间他身上发出噼啪声响,仿佛什么东西寸寸断裂。那气流顿时隐匿不见,就好像惊涛骇浪戛然而止,平静而且死寂。
“红果?你在哪?”他发出细微声响。我跑过去,他身上的黑色长袍忽然模糊,在那光芒之中变作一身白衣,在杨柳村中,柳氏宗祠里的那身白衣。
“红果。”他说“我吃了他。”
“那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我按住流血的伤口,又不敢动那剑。
“我吃了他,就算没有这道伤,也活不成的。”
“为什么?他是什么?神仙娃娃是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你结的果子是什么吗?”柳遁抬起头,微微一笑。“那颗果子,是真元子落在昆仑山下的一滴血。真元的真魂借由这滴血,化出身体,在他清修的几千年里,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就是你啊。”
“神仙娃娃是这滴血里的神力。是真元作为神的部分,无法被任何身体承受,所以被分裂出来,滞留在昆仑山的泉水中,是你在泉水中驱动法阵,才唤醒了他。他在泉水里睡了太久,又附杂了精魅,所以生出自己的心思来,以利益蛊惑世人,借以修行,企图最终回到七重天的真元身上。”
“所以他想杀我,颛孙想要杀我,都是为了这个?”
“是”
“那么你呢?”
“你很快,就会看到我是什么。”
“柳遁”我哭道,“我不要看,我要你做柳遁。”
“我不会忘记你”他说。“而你也会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你对我做过的事,我对你做过的事,还有,颛孙做过的事。”
柳遁看着我,双眼中如同水波流动,让我几乎忘记他已经目盲。他咬着唇,终是忍耐不得,喷出一口血来。
他嘴角扯了一下,终于靠在我肩上,渐渐地垂下头去。
“柳遁”我说,“柳遁”
他一动不动,风吹起他的头发,如同吹动草木。
精神,天之有也;而骨骸者,地之有也。精神入其门,而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
其生我也,将以何益。其杀我也,将以何损。天下茫茫,孰知之哉?
天下茫茫,孰知之哉?我望着他,胸前的眼珠渐渐地发出光来,漂浮在半空之中,渐渐解离成点点荧光,与此同时,那堡垒的断壁残垣之中,亦发出点点的光来。
“龙须!龙须变成了光!”松鼠叫道。
那些零星的光点在空中聚集,一些更为炽烈的光从柳遁的伤口里流出,藤蔓一般迅速地包裹他的身体,显出巨大的轮廓来,然后将我震开,直冲天际。
柳遁的身体在那白光过后,不见丝毫踪迹。
他是三千年前的那条坠龙,从七重天上坠下的那条白龙。
我站起来,脑中麻木不堪,松鼠和獒走过来,蹭了蹭我的手背。
“上仙”獒说,一双眼水汪汪看着我。
“你们无处可去吗?”
獒点了点头,“我们不想吃人,现在堡垒没有了,人间镜被毁了,不能收供奉,我们就没有吃的了。”
“原来堡里的魔灵,我记得还有兔子和獾,若是想修行,便跟我去昆仑山,只是要遵守天界的规矩。”
“嗯嗯。”松鼠忙不迭地点头,跳下来向堡垒中跑去,“出来啦出来啦!我们能去天界啦!”
在那断壁残垣中,陆陆续续冒出一些小小的脑袋。
可是在这之前,我还要做一件事。
我从界碑回到狼牙山,乘坐人间的驿马,三天三夜,到达李元朗的墓冢。
白溪看我风尘仆仆的样子,很是诧异。他领我走进甬道,见我始终一言不发,他脸上也有些凝重。
“上仙”他说,“殿下是出了什么事。”
“你这里有什么异常?”
“这几日,殿下祭台上的灰尘越来越多了,香火燃在那,会积累烟气,不多久便会灭了。”
“殿下已经不在了。”我说。“不会有人来收香火,所以才会积累烟灰。”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我想了想,坐到棺木边,抬起脸来。“殿下去了天界。不再需要这些了。”
“天界!”白溪一喜,又突然看着我,摇了摇头。“上仙骗我。上仙便在天界,若是殿下果真去了天界,就该与上仙在一处,上仙哪有阴沉着脸的道理?”
“天有九重”我说,“一为中天,二为羡天,三为从天,四为更天,五为晬天,六为廓天,七为咸天,八为沈天,九为成天。我只是三重天上的小仙,如何能畅通无阻地游历九重天?”
“那么殿下在哪一重?”
“他应是在七重天,而且应该,已经忘了我。”
白溪恍然大悟,点了点头,然后推开了棺盖,忽然叫了一声。“上仙!”他叫道“上仙快来看。”
我站起来,刚刚趴在棺木上,便闻到一股气味。那棺木中的定颜珠已经失去了光芒。这地下阴冷,才只是三天,柳遁脸上的肤色就有些变化。
“看来定颜珠也一起毁掉了。”我说。
“那怎么办?”
定颜珠已经毁掉了,和魔界的堡垒一起毁掉了。这尸身是不能再保存,若是在棺木中腐朽做枯骨,又有什么意义?
我想着,一把拉开白溪,从手中引出一道灼热灵气来。
“上仙!上仙!”白溪叫道。我抬起手,用灵气将柳遁的身躯卷入半空,用结界包裹。然后转瞬之间,在那结界中化出火来,火,炽烈的火焰喷涌而出。将那墓穴映得通红。
柳遁的尸身在这烈焰之中,渐渐化为灰烬。我聚拢这些尘灰,源源不断地从手心吸进体内。
白溪看这奇景,张大了嘴,竟然不敢动弹。
那些尘灰嵌入我的身体,一瞬间如同虫蚁噬咬,我终于不能承受,坐到地上,剩下的一半尘灰失去控制,齐齐落在棺椁之中。白溪跑过去看了一眼,怕那灰飘散,忙将棺盖推了上来,盖得整齐。
我身上疼得厉害,终于哭出声来。
柳遁,李元朗,我要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