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秋风。落叶。
望月一遍又一遍地练着剑，任大汗肆流。
院中不断舞动的身影，裹挟着轻微的破风声，惊动了两名路过的弟子。他们扭过头看向那紧闭的院门，门上老旧的横木依旧可以辨认出——“望岳”二字。
歪歪扭扭地嵌在那横梁上，仿佛可以看到当初少年刻上它时的笨拙与认真。
“听说了吗，此次秋试是那位曾师弟折桂。”这两名弟子并未在意院中的动静，倒是谈论起半月前的全山秋试。
自然，要说在飘渺山什么最能吸引人，也唯有这三年一比的秋试了。
“当然，现在外山都传遍了。”
“这个后进之辈也真是厉害，把我们这一辈都给比下去了。”
“那还能怎么着，谁让人家天资好呢……”
正说着，两人的目光又瞥向了旁边那小屋。
因为，自院中传来的剑吟声更响了。甚至，让人感到暴躁。
嘈杂的练剑声刺在这两个弟子的耳膜上，那横木上的“望岳“又出现在二人的眼睛上。许是被那噪音吵得失去了兴致，也不再多言，快步便朝远处走去了。院中的声音却在此时平息下来。此地，戛然而止般地迎来寂静。
渐远的两道背影，普普通通。
”呵，望岳......“
不知是谁飘出一句话溅在这已经安静下来的时空里。
呵……
望月喘着粗气，臭汗已经将衣裤浸透。他的右手却仍紧攥着剑柄。
豆大的汗珠子钻过其干涩的嘴唇，化在舌头上——真是够咸的。
望月直直地伫在原地，仿佛是放弃思考了一般。
来了一阵冷风，在望月的小院上盘旋。
入冬的山上，空气已是有些冷厉了。再来阵风，便要叫人打个哆嗦了。更何况，还是浸在汗里的望月。
那风裹着冷气，袭掠而下，霸道地冲入院中，在这简陋的小院子里横冲直撞。门户疯狂拍打的惨叫声刺入望月的耳内，再如利锥般钉在其颅腔中。随之而来的冷意也刺激着他的皮肤。冷风刮着，将他全部吞没。
在这片满是狂风的世界里，望月呼出的粗气屡屡被打散，最后终于是被挫得平稳了。
望月低垂着眼帘，似是在享受着这场风恩赐的冰凉。
这风迟迟不肯退去。
也不知何时开始，呼在望月脸上的风让他感觉像呼在他脸上的巴掌一样让他愤怒。这时，突然便有一股热血自胸腔涌出，直冲而上，灌入脑门，淹没他的一切思想。最后，化作一道道热流散入望月的四肢百骸。
这一刻，望月感觉自己充满力量，捏着剑柄的手更紧了。
伴随一道如虬龙般的鼻息呼出，望月左掌覆上右手，举剑高过头顶，气息略微一滞，便猛朝面前的青石礅劈去。
剑影在望月眼中放慢。它缓慢地劈开那狂风，然后在望月的目光下轻轻地碰在青石礅上。
叮！火花激起的那刻，望月闭上了眼。似有些许期待，他的眼帘又慢慢打开。
然而......并未出现想象中如削泥般的神威。只是……剑断了……而已。
那风似乎是被这突然狂暴的望月给吓坏了，顿时抱头鼠窜。这院子的门户叫得更响了。最后，它们找到了出口，一个个从那道破院门鱼贯而出。院门被吹得几呀几呀地笑了起来，这是风送给望月最后的礼物。
一切，终于都安静了下来。空气中一片寂静。
那个人站在躺在地上的断剑面前。这柄自入山以来便陪伴他至今的剑，如今身上满是豁口——失去了当年的锋利。
这断了剑的剑柄，握在手里，感觉……有点陌生了。
“呼……”望月抬头看向天空，那红日已下去半边。最后的霞光映在望月眼中，那像干涸的水井一样的眼睛没有散发出一丝光泽。看向这片天地时，也不再有一丝荡漾。
望月想起一个人。
是在一次出山执行月例任务的时候，望月遇上了他——向阳。
那时候，向阳披着一件黑袍。黑袍裹地严实，望月看不到任何其他的装饰。
他这副模样，加上一张冷峻沧桑的脸，实在容易让人想到那些快意江湖的侠客。换作平常，望月必然与他结交一番。
但现在……
“你为何不出手帮忙？”望月堵在向阳面前，质问他。
“不是有你吗。”向阳抖动干裂的嘴唇，随意地答道。
“你早在此处。若你早点出手，以你实力必无伤亡！”
“呵......”向阳脸上勾起一抹冷笑，“我为何要救他们？”
一刻钟前，望月路过此地，有一商队遭盗贼劫掠。尚在一里外的望月急忙赶往救援。
而向阳距商队不过十数步，以他后来展现的实力，施以营救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
但，向阳视若无睹。径直从商队旁边走过。商队的惨叫声与呼救声未曾让其眉毛挑动半分。
迟迟赶来的望月等待他的只有一地尸体和那群逍遥远去的匪徒的背影......
“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向阳沙哑地声音狠锤在望月心头上。
“江湖败类！”望月气极，就欲拔出他那柄还未断尚且锋利的剑。
握剑的手却莫名被一只手掌摁住。 颈前倏地飘起一抹寒光……望月寒毛四起。
“少多管闲事……”耳后，传来向阳冷漠的声音。
望月面容失色，背心浸汗。实力……不是一个等级……
向阳站在望月身后，捏着短匕的手缓缓放下，转过身，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背道而驰。还是那个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合在一起。
“你叫什么……”望月心有余悸，艰涩地吐出几个字。
“孤影。”
再无言语，这片空间只余向阳远去的脚步声。踩在望月心上，却是有几分沉重。
空气中泛起一丝波澜，在望月耳边传来几声呢喃：“人都会死，活成什么样别人管不着。”
……
我一直认为他是错的。说那种话的人多半是自甘堕落。
但，从中却能让我明白一些东西。或许，这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规则来决定一个人。
父母的期待，好友的称赞，小弟的崇拜......这些，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
这偌大的世界究竟掩着怎样的面纱，让我无法看透她。却总有人不顾一切地奔向这个世界，是想明白她的真面目吧。
我已经感觉到她向我招手了。或许，我也该成为这个世界的漂流者……
他，有一身黑袍。我，就带上这柄断剑吧。
这“望岳居”……罢了，就让它落满灰尘，杂草丛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