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那天中午,我独自一人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一个现在已经记不起名字的小餐馆。只记得那个餐馆很不起眼,跟我一样。
很庆幸这个餐馆除了几个圆桌和家常菜外,还有三两张小方桌和一些面食,正好可以除去我一个人吃大圆桌饭的尴尬。我点了一碗红烧排骨面,坐到了靠近门口的一个小方桌。
我掏出手机,开始一条条回复微信,回复完,开始惬意地点开朋友圈,忙了一上午,终于可以坐下来小憩下,因此我格外享受这一刻的清闲。
突然,我感觉到门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晃动,一抬头,看到一个披着蓬乱的长发,挂着同样蓬乱的大胡子,穿着泛白的驼色厚外套的流浪汉,这与在这个大夏天穿着短袖的我们格格不入。
只见他徘徊在小餐馆的玻璃门口,看得出来他很想进来,但是每次都把手扶在玻璃门上探探头,最后都畏畏缩缩地又回到了刚踱步过来的地方。
直到离我最近的那张圆桌上的五位客人用好餐,推门往外走时,他才像匹脱缰的野马,快步走了进来,端起圆桌上的剩菜剩饭一顿狼吞虎咽。
原来他刚刚的踌躇是在等他们吃完饭离开,他那竞走般的步伐和此刻的狼吞虎咽,应该是想在被老板轰出去之前多填点肚子吧,也许是长期以来被轰怕了吧。
刚想着,我的面就上来了。看着面里的南瓜,一个想法涌上我心头。
于是,我侧过脸,跟流浪汉打招呼:“哎,这位大哥”。
他好像有点被我吓到了,立马放下手里的鸡蛋羹,扭头看向我。他的大胡子上还粘着两小坨鸡蛋羹,随着他扭头的动作在那调皮地抖啊抖,还挺可爱的。也因此他的大胡子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在这里就称呼他大胡子吧。
回过神后,我发现他还在看我,便不好意思地说道,“那个......大哥,我点了一个面,但是里面有我不爱吃的南瓜,你介意吃面和南瓜么?”我说得很小心,“我还没有吃过,就这样倒掉太可惜了,你能帮我吃一下吗?反正我们都是一个人,刚好可以做个伴。”
大胡子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不用了。我坚持道:“大哥,你就帮帮忙吧,我已经叫了另外一份不要南瓜的面了,你要是不帮我,这份就浪费,多可惜。”
在我可怜兮兮的求助下,他终于答应帮我了。
我帮他挪开我对面的椅子,并示意他把背上的旅行包取下来,放到边上的椅子上,然后坐下来一起吃。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听从了我的建议。
接下来,他取旅行包的动作如此温柔是出乎我意料的。大胡子个头目测一米八几,块头儿也不算小。取个包居然这么小心翼翼,一点都不利索,似乎怕把包弄疼似的。
我想他的旅行包里应该有什么宝贝吧,因此在他把包放在边上的椅子上后,我好奇地瞄了一眼他的包。这个黑色的旅行包内侧露出两个头的画架,吸引了我。
“你在旅行写生么?”我好奇地问。
“算......算是吧......”大胡子好像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哇,很酷,很有个性,那你画画应该很厉害!”我心中油然升起对追求艺术的敬佩。
“没有,没有,只是一边学习一边画而已。”他谦虚地说着。
我们开始吃面,也开始放下对彼此的戒备。
在我们礼貌地相互交换了姓名后,他开始述说他的经历。
他来自北方的一个小镇,从小喜欢画画,但迫于家里压力,花两年时间考上了隔壁镇的公务员。后来娶了一个贤惠的老婆,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日子过得平静且顺利。
最开始,大胡子是有周末的,他会抽一天时间陪家人,然后利用剩下的一天背上画架,找个僻静的地方画画山水,画画花鸟。
就算不喜欢官场,大胡子干活却是劲头十足,不仅抢着活干,还每次都超额完成任务。因此,没过多久,他就被提拔当了个小官。不过,这让他更忙了,每周的双休变成了周日的单休,陪家人的时间变少,画画的时间更少。
后来,他升上了中官,周末基本上是没了,有时还要经常出差考察、调研,所以当时的他已经完全没有时间画画了。
再后来,老婆的娘家人经常让他利用职位给他们安排好工作、谋福利等,但都被他婉言拒绝了,老婆因为这些事没少跟他吵。
大胡子说他是一个不善于交际,也不喜欢交际的人。他不喜欢刻意讨好领导,也不喜欢别人有意靠近他,更不喜欢官场生活完全剥夺他的作画爱好。
于是,三年前的一个秋天,他跟家里人商量,想要离职重拾画画梦。家里人都觉得他疯了,老婆甚至还用离婚相逼。
大胡子用了半年的时间,一边继续坚守岗位,一边思考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一边试着说服家里人......
最终,他选择了辞职,离婚,背上旅行包和画架开启了求学创作的流浪之旅。
从北方一路流浪到南方,刚开始手里还有点钱,白天拜访所到地的画家向他们讨教,或者躲僻静的山脚下作画,如果当地刚好举办画展,他也定不会缺席,画展的每一幅画他都会用心欣赏,还会选几幅自己认为最好的用手机拍下来,回去研究他们的用墨、笔触、画面构思等等。到了晚上,他会找间便宜的小旅馆住。
久而久之,手头上的钱有些紧张了,他开始睡公园、桥洞,吃别人的剩菜剩饭......
大胡子说也有想过睡桥洞,吃剩菜剩饭丢人,但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就这样回老家,我做不到。我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到,我做梦都想着在那些地方自由地作画,和那些前辈学习......
因此,温饱在大胡子心里都只是为了应付身体,而画画才是他生活的全部意义。于是他就像疯子一样披散着黑中渗着灰白的大长发,留着大胡子,穿着与世人格格不入的衣物,背着旅行包与画架,游走在每个他觉得有艺术气息的地方。
大胡子说一开始是觉得养长发和长胡子,可以遮住自己的脸,就好像给自己带了一个保护型的面具,睡公园、桥洞,吃剩菜剩饭时,不容易被看清。渐渐的,他喜欢上了这种大胡子、长发的随性与自由,便舍不得剪了。
不过在拜访前辈们和参观画展之前,他都会找个地方把自己整理干净,换上最好的衣服前去。偶尔有画家愿意跟他交换作品,能让他高兴上好几天。
在冬天,实在难以生存的时候,他也会卖一些自己的作品应急。对于自己作品的价格,他向来都是让买者自己开,他觉得对方能懂自己的画的,他就愿意卖;如果觉得对方只是同情自己,或者完全不懂自己画的,他宁可饿死也不卖。我认为这是大胡子对自己作品与艺术的尊重,跟清高无关。
那天和大胡子告别之后,我又开始了自己忙碌的生活。忙活的日子总是飞快,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这天,一个步履蹒跚的孤独背影,让我猛然间想起了大胡子。突然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他的创作之旅怎么样了。
正愁无处可知时,我想起了他的名字。立马打开手机网页,输入了他的名字。
本没抱多大希望,可谁知,我居然在页面的倒数第三行看到了熟悉的大胡子。咦,居然有他的百科,激动的我立马点了进去,把照片放大仔细确认,没错,就是他。除了给长发扎了个小辫子,其他都没变,就连眼眶里的眸子也还是那么深邃。
确定是他后,我开始看他的介绍,期望能了解他的近况。
好家伙,他已经回到了自己家乡,多幅作品参加省级画展,还加入了省画家协会。
看到这些消息,真为他感到高兴。同时,也不禁想知道他是否还会再次选择流浪......
作者:陶陶,在繁华与喧嚣中,坚持用文字邂逅有趣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