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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魔族地界的时候天将向晚，一抹血色残阳挂在天际将落不落，染红了半扇天空，本是壮丽的夕阳景致，却因着接二连三的惨事而显露出几分泣血的惨淡和诡异。可见再好的景致，也是由人心的。

走进扶云苑中，殿内正掌灯，烛火一刻间映衬的殿堂明亮起来。殿中人见我踱步而来，纷纷起身行礼问候，我也这才发觉这里聚集着一众人。主座上的魔尊少绾，她身旁的两位魔君煦旸和燕池悟，右下首处的墨渊同凤九，而左下首的，是青丘的白真上神，还有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这对神仙眷侣。

打过招呼行过礼数，少绾抬手迎我上座，被我抬手挡下。我移步到凤九身旁，她正抬眼望着我，眼光流转，温柔关切，我这才觉得，一整天的阴霾都在她水润宁和的目光中渐渐散去。我情不自禁的抬手轻抚她的发，她在一众长辈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眼帘，又抬起目光，望进我眼中，对我淡淡一笑，我也回她淡淡一笑。

正座之上，魔尊少绾一袭青衣，不怒自威。或许是少绾终究看不惯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柔情外露而难以自禁的我，又或许是她也难以直面我身旁，墨渊投向她的灼灼目光，她轻轻咳嗽了两声，继而开言道：

帝君此去白水山一探，探得如何？

我自袖中拿出那方青玉瓷盒，置于一旁得矮桌上，发出沉闷得声响，在众人迟疑得目光中，我将白水山中所遇孟昊遗骸一事，也将我对孟昊被害遭遇所得一些揣测，娓娓道来。

神魔一众听闻此事皆是唏嘘不已，墨渊，折颜，还有白真，是神魔大战中同孟昊并肩作战过的，惺惺相惜；凤九熟读上古史，对孟昊的战绩亦是如数家珍；就连当日站在对立面的少绾，对我坐下72将也是熟悉的，私下甚至是熟识的，熟到她能纵横三界中，下注赌我的红尘缘法。便是两位年轻的魔君，也是一脸肃然，更因为他们都深知孟昊同姬蘅的渊源，而今姬蘅同庆姜搭上干系，她父君恰在此时惨死白水山，作为姬蘅哥哥的煦旸君，和作为她忠诚追求者的燕池悟君，都隐隐感到了这一环套着一环的纠结和深意。

殿中一刻的无语静默，似是以无声祭奠骁勇的亡魂。

折颜最先开口，他带着一贯的淡笑，却难掩怅然，他说：

孟昊爱酒，也善酒，同他饮酒最是酣畅痛快，我本来想着，待天君哪日发了慈悲，放他出来，要邀他来桃林一聚，请他喝一顿酒，谁知，竟是不能够了——

这样的折颜并不多见，白真侧目看他，握住他扶在椅背上的手，无声安慰。

就连一向情绪不外露得墨渊，也难掩面上一抹悲凄，他低声叹道：

孟昊一生磊落，连深情亦是磊落，他——走了也是解脱。

少绾眉梢紧蹙着，她的目光幽幽望过来，却没有焦点，不知她望着矮桌上那装有孟昊骨灰的青玉瓷盒，还是矮桌旁叹息着的墨渊。

墨渊到底心性持重，心思长远，悲伤不过一刻外露，他看向我，对我道：

帝君，孟昊君的遗骸，是否也同征战的将士，葬在酒泉坡，早日让他入土为安？

酒泉坡，是四海八荒中一块灵力极盛之地，在西海之中一个不起眼的小岛上，不为很多人知道。四海归一之后，我顾念一同征战战死的同僚，将他们的尸骨，遗物，以及元神一同封印在了酒泉坡。缘分造化使然，让他们得以吸收天地间的灵气，得到更多的沉淀，下一世有好的去处。

我的心有几分纷乱，并不曾多想，心下觉得这也是好的，便点了下头。满堂的人都没有异议，却是在这时，我身边一直沉默着的凤九小声说：

所谓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相随，何不将孟昊将军与他所爱那女子合葬一处？他们生前相爱不得，如今都已不在了，总该能在一处了。

墨渊才说了一个——可是，少绾已接过话去：这样极好。随即转头去问煦旸君，他的姑母葬在何处。煦旸君回说，姑母因与神族有染并育有子女，在当年神魔大战才结束的光景，是为族人所不容不齿的，因此姑母死后，不被允许葬入族中墓地。而是——

话到此处，煦旸君顿了一顿，像是在考虑要怎样措辞才更妥帖，随后继续道：

族中有专门埋葬有违族规之人的墓地，本不是福地，地界阴寒，有惩戒之意，姑母便藏于此地。孟昊将军为神族，若要合葬，怕是族中长老有不肯妥协的——

凤九忍耐不住不忿道：人都死了，还要惩戒什么——

煦旸君无意置喙本族家法，没有答话。一直没有言语的白真上神这时开口挡下了凤九的不忿之词：

小九，一族有一族的规矩，不得无礼。

他又道：即是合葬在魔族多有不便之处，不如将他二人合葬在酒泉坡吧。魔尊，帝君以为如何——

对于她小叔人前识大体的温吞，凤九小声哼了一声，只有我离她最近，略听了个音儿。少绾对此提议没有什么异议，我略想了想，随葬一个魔族女眷在孟昊身边，本不符仪制，可若能全了孟昊一个心愿，又有何不可。

我才要点头首肯，对面坐着折颜忽然直起上身，他的眉宇尖锐的挑起，一向从容的翩翩君子忽然恍然大悟般的出言阻止：

帝君三思，酒泉坡聚集了无数亡魂，一旦解开封印，怕是有后患无穷——

这话像是醍醐灌顶的一泓清泉，将我心中之前的疑惑一并都解开了。姬蘅，庆姜之流的算计，也都在我脑海中变得清晰起来。

我又感受到一旁瓷盒中，孟昊的悲戚。那是一个父亲，被亲生女儿所害的不甘和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