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陌花开
第九章 父女交心
沈忠带着沈徽璇逃出京城后，按照沈敬亭先前的指引，来到药王谷，并在谷主莫天枢的安排下住了下来，始终打听着外面的消息。
一个月后，沈陆两家“通敌叛国”一案终于尘埃落定。
因查无实据，在由举报有功而升任左相的原吏部尚书周惟嵩的建议下，再加上永平帝的刻意授意，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法司对这桩轰动天下的通敌叛国大案最终以“虽无显迹，意有之”而定罪结案。
沈陆两家的人除了已死于锦衣卫诏狱中外，全都判处死刑，于午门外斩首示众。
一时间，天下舆论哗然。因为这根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如何能令天下人信服？无数同情沈相与陆尚书之人，纷纷上书为他们申辩。
然而，左相周惟嵩与锦衣卫使纪大钧以及升任大将军的蔡国昌相互勾结，在永平帝的纵容下，对上书同情者大肆迫害，或贬或杀，终于平息了反对的声音。
永平二十年的寒冬，旧年未去，新春未来，大周第一世家，世代簪缨的千年书香门第——沈家就此湮灭，昔日的辉煌从此烟消云散。与之相关的一切，也从此成为了一个禁忌的话题，没有人敢轻易提起。
作为此案的主使者，周惟嵩、蔡国昌、纪大钧用无数正直之士的鲜血换来了自己的加官进爵。三人纷纷弹冠相庆，毫无廉耻，得意洋洋地炫耀着自己的胜利。
当然，还有那个雄踞于龙椅之上的永平帝慕容璁，他用第一世家的覆灭，无数人的鲜血，证明了自己高高在上的皇权，不容一丝一毫的忤逆。
自此，大周进入了一个暗无天日的时代。皇帝终日不理朝政，只顾和道士们厮混；诸位皇子为了争夺储位，相互倾轧；重臣尸位素餐，诸事不管；外敌时常入关，杀烧抢掠；天灾人祸，百姓苦不堪言。
……
望着笼罩在袅袅烟雾中的灵位，顾鼎臣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名重一时的老者。
尽管出身高门大族，贵为当朝丞相，但沈敬亭却从不以势凌人。待人接物，素来皆是彬彬有礼，和蔼亲切。甚至在自己落了他的面子后，他并没有挟私报复，反而公正无私地提拔了自己。这样的人，忠诚贤明，为国为民尽心竭力，本该注定善始善终，名垂千古。然而，最终却落得身首异处，满门无辜枉死的下场。而奸邪之人却活得肆意招摇，得意洋洋。
在行刑的那一天，一身便衣的顾鼎臣立于人群之中，眼睁睁地看着沈家和陆家满门人头落地，面色如水，平静的双眸毫无波澜，仿佛死去的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路人一般。
如果是在十几年前，初入官场的顾鼎臣一定会愤而上书，大骂奸臣陷害忠良，然后静静地等待自己的结局——杀头或者流放。
然而，十几年过去了，顾鼎臣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锋芒毕露的愤青了。经过这些年的官场生涯的磨砺，顾鼎臣变得沉稳而内敛，他知道这样做除了连累家人，再无任何作用。
此后，顾鼎臣一如既往地去上朝与下朝，从不提起沈家，仿佛这个曾经显赫一时的第一世家从不存在一般。
顾鼎臣的冷眼旁观，受到了无数人的鄙弃。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在顾鼎臣仕途不如意时，是沈敬亭一手提拔了他，而现在顾鼎臣却恩将仇报，背弃了自己的恩师。
他默默地承受了所有同僚的白眼，却从不为自己辩解，只是把所有的一切埋在心底。
曾经无数个深夜，顾鼎臣辗转难眠，只是当黎明来临之时，他穿戴好衣冠，面色如常地上朝，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常。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一晃眼数年已过，沈氏——这个曾经声名显赫的高门大族逐渐被世人所遗忘，然而顾鼎臣却独自将这份仇恨默默地记在心底。
从来、一刻也不曾忘记过！
没有人知道，在亲眼目睹沈氏满门鲜血染红祭台的那一刻，顾鼎臣在心里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会用自己的方式伸张正义，将那些无耻卑鄙的奸佞之徒绳之以法，还那个正直无私的老者一个公道。
周惟嵩，你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无耻地杀害了那个为国为民的老人，我顾鼎臣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我提拔你，只是因为你才华横溢，能力出众，并无其他。为国举贤，尽为人臣子本分罢了！”
“官场其实是一个大染缸，我为官数十年，见过不少青年才俊，初进官场时立志报效国家，到最后被权势迷了心窍，被浸染得五颜六色，不复当初模样，早已遗失了最初的理想，最后尸位素餐，庸碌一生……”
“为官者，首要的是要有良心，所以，无论何时都不可丧失自己的良知。”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即使日后身处绝境，也万勿轻言放弃！”
“……”
当年，那个儒雅亲切的老者对一个后辈深重期许，循循善诱。
是的，这么多年过去，我从来都没有忘记你的教诲，永不轻言放弃。我始终坚信，正义会战胜一切，黑暗只是暂时的，天空终将破晓，光明终会到来。
想到这里，顾鼎臣锐利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坚定。
“璇儿，你真的决定了么？”顾鼎臣望着女儿，心疼地问道。
“呵呵！”顾若璇嘲讽地一笑，眉目间尽是悲凉和凄楚，恨恨咬牙道，“决定？早在九年前，皇家不是早已替沈家做了决定么？”皇权，那至高无上，不可一世的皇权，摧毁了她的家！
早在永平二十年沈氏满门覆灭的那一天，顾若璇注定与皇家不死不休。这一生，哪怕倾尽一切，甚至赌上她的性命，她也要为无辜枉死的亡者讨回公道，以慰沈氏先人在天之灵。
“璇儿……”顾鼎臣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语气难掩心疼，“璇儿，为父知道，你一旦做出了决定，就断无更改之理。为父劝不动你，也不会劝你，但希望你记住，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无论是么时候，你都不是一个人在孤身奋斗，你的身后永远站着整个顾家。”
“我知道！谢谢您，父亲！没有您，就没有今日的顾若璇！”顾若璇感激道。
这些年来，顾氏夫妇是真的把她当作亲生女儿来对待的，顾琛和顾琰也视她为亲妹妹，百般疼爱。
在自己遭受巨变，家破人亡之后，顾家人给予她的不仅仅是一个栖身之所，更是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她真的感激不已。
只可惜，沈家的毁灭给她留下了太大的创伤，以至于似乎后来旁人给予的所有温暖都抚不平她心里的伤口。或许，待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她才能放下一切，自由畅快地活着。
“我们是一家人，还说什么谢不谢的。”顾鼎臣道，“朝堂之事我会盯紧的，至于其他方面，若需要帮助，尽管开口！你毕竟是个女儿家，有些事终究不方便出面，为父如今虽说受制于人，但再怎么说也是一朝丞相，手里还是有些势力，若有什么麻烦棘手之事，尽快知会我一声，和你大哥说也行，不要担心拖累我们。记着，从九年前我把你带回顾家那一刻起，你永远都是顾家的人，我顾鼎臣的宝贝女儿！”
“父亲……”顾若璇泪流满面。父亲位高权重，身份敏感，本不该掺合进来的，都是因为自己才搅进朝局之争，此恩此情何以为报！
“傻丫头，都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顾鼎臣抬手拭了拭顾若璇眼角的泪水，柔声道，“你是我的女儿，身为一名父亲，保护自己的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
“嗯，女儿知道！”谢谢父亲，谢谢您为我做的一切！顾若璇在心里默默道。
七岁前，顾若璇拥有一个和乐美满的家，祖父慈爱亲切，祖母贤惠善良，父亲温润儒雅，娘亲美丽贤惠。然而，这一切都在九年前的那场政治风暴中毁于一旦。
那一年，她才七岁，本是承欢父母膝下的年龄，而她却已经历家破人亡的悲剧，从此沦为无根的浮萍，风中的飘絮。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上天何其不公！
同时，顾若璇又是幸运的。在沈家覆灭之后，她遇到了顾鼎臣，被顾氏夫妇视如亲生女儿，拥有了第二个家。
幸或不幸，顾若璇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是千年世家沈氏的传人，也是顾家的女儿。
此生，只要她还活着，绝不忘沈氏灭族之恨，定要用仇人的鲜血来洗刷沈家满门的冤屈与屈辱。
望着前方的灵位，顾若璇清澈的眼底划过一丝悲伤，浓浓的怀念之情萦绕在心间。
祖父，璇儿回来了！您放心，孙女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璇儿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为您和姑父平反昭雪，绝不会让我们沈家落得遗臭万年的下场。
孙女向您郑重起誓，定会将当初陷害您的奸佞之人绳之以法，让他们血债血偿，以报我们沈家满门含冤屈死的深仇大恨。您若在天有灵，请您老人家一定要保佑璇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