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君入瓮

1

明兴小区有间鬼屋,方军上班第一天就知道。但他想知道具体怎么个闹鬼法,他站在树下继续问:“大爷,您给我讲讲,具体怎么个有鬼。”

树下四个人正打扑克,被方军追问的人是小区里收废品的,也住这附近,对这一片比较熟悉。大爷甩出一对二说:“闹鬼就是闹鬼嘛,有什么可讲的,鬼屋听不懂?就是跟别的屋不一样。”大爷以为自己赢了,脚踩石凳,做出向下摔牌的姿势,却没想到对家手里还有王炸。大爷的气势一下没了,整个人蔫了,又坐回石凳上。他将手里的牌扔到桌面上说:“不玩了,不玩了,一把好牌都摸不到。”他回头看一眼方军问:“你们店还有废品不。”

大爷身穿泛黄的跨栏背心,松松垮垮的跟臭抹布一样挂在身上,离近些能明显闻到衣服上的酸臭味。大爷在前面推三轮车,方军在后面扶着。车上没什么东西,完全用不到两个人,方军也根本没使什么劲,他只是想讨好大爷,多打听些房子的内幕。

“你小子打什么鬼主意,我知道。那房子地势好,朝向好,不少中介都盯着,还轮不到你小子。”

方军笑呵呵地回:“我就问问,能不能争取下来再说呗。”

大爷没再聊房子的事,他从车上拿几根绳子,像回自己家似的,也不打招呼,直奔房屋中介的地下室。不一会,拎上来两大捆纸壳箱,还有一网兜塑料瓶子。他简单秤了一下,然后在随身的笔记本上记下重量,月底统一结算。没有人盯着大爷称重是否准,记录的是否对。他在这片生活很多年了,人品没得说。

李静用胳膊肘撞了方军一下问:“怎么样,大爷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方军撇着嘴,摇摇头。这个结果他早就预料到了,不意外。要不是李静求他去打听,他才懒得去呢。下午好几个客户等着他带看呢,哪有闲工夫打听那间鬼屋。

这家中介离地铁口不算近。从地铁出来,正对着一排门市房,都是房屋中介。把头儿那家最大,牌子最亮,门口停着一排电动车,十多个中介进进出出忙个不停。走到门市房的尽头,一拐弯,才是这家安心中介,店里的员工也不多,方军、李静、刘明远、王老板。

王老板是中介公司的老板,很少来店里。

李静人如其名,挺文静,比较内向,不太适合干中介,一个月算下来也没多少生意,方军也不知道她怎么能坚持这么久。后来偶然听到老板提过一嘴,李静自己带个孩子。

这么一说就合理了,中介这行,虽然一天到晚回不了家,但时间自由,说出去带客户看房,谁也不知道你干啥去了,说走就走。方军特地留意了一下,李静一到下午五点就不见人影了,估计是接孩子去了。这么说来,老板也是可怜她娘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刘明远呢,方军烦他,觉得这人品德不行,每句话都带脏字。当然他跟客户不这样,只要一回店里,像摘下盔甲似的原形毕露,骂骂咧咧,说话难听死了。

最重要的是这人呛行,谁的生意都抢。抢方军的生意,方军懒得和他计较,但看到他抢李静的生意,方军就气不打一处来,心里骂道,真是缺德,就那么见钱眼开吗?李静一个月都开不了一张单,还他妈的抢。

有好几次,他们中午吃完饭,方军攥紧拳头总想在背后挥他一拳。但方军有点怂,毕竟刘明远185,方军不到1米7,单挑还真不是个儿。

虽然方军个子不高,但他很乐意充当李静保护神的角色。上周李静一直问他:“军哥,你去打听打听,要是打听到房东,咱就有机会开单了。”李静故意把“咱”说得很大声。方军明白她的意思,如果找到房东,李静愿意把她那单的提成分给他一半。

月初,李静遇见个主动送钱的主儿。那人顶着溜圆的肚子,带条金项链,穿着虎头的黑色半袖,虎头被他的肚皮撑开,面目狰狞,好像随时准备从肚子上冲下来咬人,一看就是道儿上混的。他一进屋,便嚷嚷道:“有人吗?我要看房。”

方军正在屋里吃酸辣粉,刘明远正蹲厕所。只有李静一个人在前台,她从电脑后面探出脑袋说:“大哥,租房还是买房?”

“我不跟你废话,我要租明兴小区二单元三层那间房,302室。”

302和鬼屋正对门。有传言301闹鬼后,对门的房客连夜搬走了,现在整个三层都是空的。鬼屋楼上住着位老人,岁数大了不方便搬家,听说楼下闹鬼后,开始信佛,脖子上常年挂着佛牌,胳膊上带着佛珠。听说她每次走到三楼都觉得心慌,握紧佛牌,口中不停念阿弥陀佛,才觉心安。

302这些年也不是没人租,但基本都是中介瞒着实情才租出去的。租客知道对门是间鬼屋后,上门把中介八辈祖宗骂一遍,中介只得赔钱赔笑脸才将租客情绪安抚下来。后来再没有中介打这间房的主意了。

李静不知道大哥知不知道对门是间鬼屋,犹犹豫豫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对门是间鬼屋,我这人没别的,就胆子大。但我有个要求,我要跟301的房东通个电话,还要进那间屋看看。如果没什么问题,我才不管什么鬼屋呢。明兴小区的房子我转了一圈,就那两屋采光最好,正阳。”

话音刚落,刘明远一下从厕所钻出来了。方军听声音就知道,这小子连厕所都没冲,提上裤子就跑出来了,真他妈钻钱眼里了。

“大哥,留个电话,有消息我们通知您。”刘明远递上一张名片,顺便整理了一下裤腰带。

大哥迈步跨出门槛,回头冲李静说:“放心吧,中介费一分不差你的。”

态度再明显不过了,大哥是想让李静带看的。

2

几天后,虎头大哥又来到店里,手里把玩着两个核桃,这回换了件豹头的半袖。

“大哥,我们还没联系到房东,您再等等。”李静给大哥接了杯水。

“是你同事叫我来的,姓刘那个。”

刘明远正好从外面回来,看到大哥满脸堆笑道:“我联系到房东了,这就带您去看房。”

李静和方军对视一眼,一脸茫然。

刘明远拨通了电话,将手机递给大哥说:“房东在国外,估计这会刚睡醒。”

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只听到大哥说:“好……,好……,原来是这个情况。死人嘛,没啥大不了的,谁家没死过人,还非得说是鬼屋。好……,再见。”

挂掉电话,刘明远便领着大哥去看房,李静和方军也跟着去了。

四个人穿过两排商铺,拐进明兴小区,直奔二单元。小区里下棋的老人也都扭过头,向鬼屋望过去。

刘明远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钥匙,钥匙穿在环上,崭新发亮。他开锁时,发现上面还覆着一层蓝色的膜,他扭了下身子,侧身遮住门锁,将上面的膜撕掉,才开门进了房间。

房间空荡荡的没几样家具,客厅摆着一张露出一半弹簧的沙发,对面的墙壁放着一张玻璃餐桌和一把塑料凳子。里间两个屋,一个屋里摆着一张床垫,另一个屋看起来像儿童房,泛黄的墙壁贴满了卡通贴纸。

大哥坐在塑料凳子上点起一根烟,吸了一口,才颇有绅士风度地问:“忘了这还有女的了,妹子,怕烟味不。”

李静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没事,抽吧。”

看到这间房方军大失所望,这不符合他对于鬼屋的定义。他认为这里应该是一个阴森恐怖的房间,在沙发底下或者床底下扔着一个被扭掉脑袋的洋娃娃,当他们开门进屋时,洋娃娃发出一阵怪笑。如果这些都不符合他的幻想,至少外面应该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四人正准备推开卧室的门,一道闪电精准地劈到他们面前,几个人四散而逃。

但眼前这是什么,午后的阳光从四面照进来,将窗框的影子倾斜地打到地上,框内是大哥手中升腾起的烟雾。

方军打了个哈欠,竟然有了一丝困意。传得这么邪乎,真是倒人胃口。

大哥手中的烟灰点在地上,不以为然地说:“就是人吓人,我看这房子你们也可以联系房东租出去了。好好收拾收拾,再便宜几百块钱,等换了几茬住户,没人会说这是间鬼屋。”

刘明远点头称是,谄媚般地说:“我这人死脑筋,一看大哥就是生意人,有头脑。”

“走吧,对门的房子我租了,签合同去吧。”大哥很满意,拍了拍刘明远的肩膀。

三人走在前面,李静在后面锁门。下了两步台阶,方军又回头看了一眼,门缝中的房间突然黑了,一阵凉风从缝隙中钻出,吹起方军的衣领。方军正想再仔细看看,李静“嘭”地一声关上了门,掂量着手中的钥匙说:“走啊,看什么呢。”

或许是云彩遮住了太阳,他站在台阶上,楼道里的窗户透出一小片天,天蓝的刺眼,万里无云。等他回过神来 ,李静的高跟鞋声已经越来越远了。

方军隐隐地觉得不安。

不出所料,一个月后大哥顶着两个黑眼圈又来到店里。一个月,整个人瘦了一圈,大哥还穿着那件虎头半袖,只是肚子小了,衣服撑不起来了,虎头还是虎头,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气势。但大哥这次带了两个小弟,两人一身黑衣黑裤,不等大哥发话,进屋就把刘明远从椅子上揪出来。

刘明远还未站定,两人凑上去一人一拳。刘明远缩着脖子抱着头,在地上滚了一圈,等他爬起来,鼻子里流出了血。

方军和李静对视一眼,站在门口的玻璃后面看热闹。

附近店铺的中介都出来了,围成一圈,没人打算拉架。

大哥把手中的核桃递给李静说:“妹子,帮我拿着。”他几个大步走到刘明远面前,拍拍刘明远的脸,说:“我他妈跟人打听过了,房东是个女的,接电话那人是谁。”

刘明远满脸堆笑,堆出一脸褶子:“大哥,可能是她丈夫。”

大哥对准刘明远的眼眶,又是一拳:“还敢撒谎,那屋头两个星期还好。妈的,最近天天晚上有狗叫。我隔着门听的清清楚楚,是一群狗,跟疯了似的嗷嗷叫。”

“大哥,咱们一起看过了,那屋哪有狗啊。”刘明远双手抱拳作揖,求大哥绕了他。

李静眼见着刘明远的鼻血越流越多,前胸红了一片,才从屋里出来说:“大哥消消气,屋里说。”又对着众人说,“散了吧。”

“你到底认不认识房东。”大哥坐在凳子上质问刘明远。

刘明远低头瞟了方军和李静一眼说:“大哥,我把中介费和房租都退给你。”

“你小子还不说实话。”说着,大哥扬起拳头又要上去揍他。

“大哥,大哥,我错了。房东是我哥们装的,门锁也是我撬开的。这样,我再赔您1000块,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收到钱,大哥接过李静手里的核桃满意地离开了,临走前又对李静说:“有合适的房子再联系我。”

刘明远给老板留了张字条,请了几天病假。中介门口正趴着一只吃食的野猫,刘明远上去就是一脚,野猫怪叫了一声,跑远了。

3

刘明远不在,中介里只剩方军和李静两个人,没人和方军抢生意。李静自觉地充当起看守店铺的角色,所有客户都留给方军。即使有客人着急看房,李静也说:“要不你等会再来,方军等会就回来了。”

这几天开的单比过去一个月都多,方军每天乐得合不拢嘴。

周一没什么客人,方军趁午休喝了两瓶啤酒,回中介将两个凳子搭成床,躺在上面睡着了。朦胧中,他看见李静过来给他盖了条毯子。李静白嫩的小手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方军上去抓了一把,一个激灵,从凳子上轱辘下来了。

醒来,身上并没有毯子。

李静从里间跑出来看到方军摔到地上,咯咯笑了一会说:“军哥,做梦啦?”

下午五点,有几个要来看房的客人爽约了,本来排得满满的时间一下都空出来了。方军对李静说:“要不今天早点关门吧,哥请你吃饭去。”

自从刘明远请假以后,李静一步都不离开店里,每天跟方军坚守到晚上9点,两人一起关灯、关门,最后一起拉下卷帘门。方军有种错觉 ,仿佛这是他二人开的夫妻店。

“吃什么?”李静并未推辞,回答得爽快。

“你想吃什么?”

“火锅吧。”

“这大热天的还吃火锅。”方军犹豫了一下又说:“行,听你的,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

“那我去换下衣服。”

李静常年穿着中介公司准备的黑色套装,在方军眼里那套衣服有点大,套在她身上晃晃荡荡的。

方军上班第一天就觉得李静长得漂亮,大眼睛小圆脸,私底下追求她的人一定很多。但李静自己从来没提过,她只聊客户,对于私生活绝口不提。

李静再出来时,换上了一件黑色短裙。裙子的贴合度非常好,将她的曲线勾勒得玲珑有致。去往火锅店的路上,方军时不时偷瞄两眼,心想还是虎头大哥勇敢,见李静第一面就频频示好。

火锅店生意不错,即使夏天也坐满了人。方军和李静找个角落坐下,点了打啤酒,两杯酒下肚,无论方军怎么劝,李静都不喝了。

李静怕方军恼,解释道:“酒精过敏,再喝身上就要起红点了。”李静说着将一条腿从桌子底下伸出来,指着自己的小腿说,“这边已经痒了。”

方军低头瞄了一眼,白花花的大腿横在自己腿边,他咽了口吐沫,又起了瓶啤酒。他没再劝李静喝酒,而是自己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一口菜,能喝下好几杯酒,他想借着酒精说些心里话。

方军觉得脑袋晕乎乎的,看李静都有点重影了,才开口说:“静,哥平时对你咋样?”

李静点点头说:“不错。”

“哥也觉得你不错。”

“哥,还要酒吗?”李静明白了方军的话,故意岔开了话题。

“妹子,跟哥说实话,这些年有没有看对眼儿的?”

李静笑着,并不讲话。

“哥不怕你笑话,这么多年,我没一个相中的。但我来这店里的第一天……”方军低头笑了两声,放下酒杯,猛地抓住李静的手说,“就觉得你不错。”

“军哥,你既然有意,我就跟你说下我的情况,这些年都因为这个耽误了。”李静边说边把方军的手推开。

“你自己带个孩子,我知道。”

李静也不惊讶,掏出手机点开相册说:“你既然知道,我就不绕弯子了,你看这是我姑娘。”

方军接过手机,眯眼仔细看了一下,然后猛地起身,瞪大眼睛,拿起手机重新确认了一下说:“不可能,不可能,你女儿多大。”

李静带着微笑说:“7岁,刚上小学。”

手机滑落,打翻了酒杯。啤酒顺着桌布,滴滴答答的,全都落到了方军的皮鞋上。

方军连连后退,嘴里小声说着:“不可能,我喝多了,不可能。”他逃难似的往门口跑,和上菜的服务员撞了个满怀,土豆片、肥牛、香菜撒了一地,一片狼藉。

大家全都停下筷子回头看着李静,只见她从容地整理了下裙角,面带微笑地说:“结账。”

第二天,方军在店门口犹豫了半天没敢进去,他想了几个理由来解释昨天的行为。就说他一喝多了就这样,但他担心李静因此觉得他是个酒鬼。或者说李静的女儿和老家死去多年的邻居很像,但他怕这样李静听起来觉得心里不舒服。

想了几个理由,都被自己否定了。正巧这时候李静出来倒垃圾,看见方军站在门口直挠头,说:“军哥,进去啊。”

在店里,方军一直不敢直视李静。李静也没开口问昨天的事,好像两人压根没吃过饭。

到了下午方军绷不住了,开口说:“昨天饭钱多少,我把钱转给你。”

“不用了。”态度冷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女儿的照片,我能再看看吗?我昨天看,感觉不像你呢,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

李静把手机递给方军,手机的桌面就是母女二人的合影。方军细端详了一会,她女儿跟昨天看到的不一样,两人其实挺像的,都是圆脸大眼。方军再次确认昨天就是喝多了,眼花了,看来自己也不再年轻了。

快到9点,李静扫了一遍地又拖了一遍地,全都收拾完了才从墙上取过钥匙,回头对方军说:“军哥,该下班了。”

“静,先别走,哥想跟你聊几句。”

“在这咋聊,人来人往的,要不我带你去个地方,又安静又没人打扰。”

“去哪?”

李静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在方军眼前晃晃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两人并排行走,到了明兴小区,方军有了一丝预感。他说:“妹子,这大晚上,你咋把哥往这领呢。”

“我是女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听到这话,方军挺起胸脯,硬着头皮跟李静往前走。

走到三楼,左右两个屋仍是空的。整栋楼里似乎住的都是老年人,过了晚上九点,便没有一丝声响了。静悄悄的夜,偶尔传来几声猫叫,方军觉得头皮发麻。楼道里的窗户投进一小片月光照到墙上,方军这才看清,不知是谁将这个地方贴满了符咒。

李静一一揭下来说:“无聊,贴这些东西干嘛,一点用都没有。”她拿出钥匙,正准备开门,方军拦住她说:“妹子,真要进去啊。”

“这房子是我的,我昨晚还来打扫过,没事的。”

“你的房子?”

疑惑间,门开了,方军一眼就看到虎头大哥坐过的塑料椅子,地上没有了烟灰,确实是刚打扫过的样子。

李静依次打开客厅、卧室的灯,随后钻进厨房倒了两杯水,回到客厅紧挨着方军在沙发上坐下,她说:“军哥,今天的新闻你看了没有。”

“忙了一天,哪有时间看新闻。”

“那我给你讲讲,十年前,县城里一个17岁男子,强奸了一个刚上小学的女孩。女孩父母觉得小县城实在太小了,一旦张扬出去,女孩就会被万人指,走在路上要遭吐沫星的,她以后可怎么活。女孩父母选择不上告,不声张,男的因此逍遥法外。小女孩十岁时,明白当初那个夜晚发生了什么,承受不了心理上的压力,跳楼自杀了。”

方军变了脸:“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军哥,这是今天的新闻啊。”说完李静又钻进厕所,隔着厕所的门喊道,“军哥,你去卧室休息一会,我随后就过来。”

一阵淋浴的水流声,方军明白了,美滋滋地跑到卧室等候。过了许久,水流声停止了,并不见李静进来,方军又耐心等了一会儿,却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他起身走到卧室门口,只见一个跟他穿着一样中介服装的男子走了进来,男子矮胖,留着寸头,手里却提着一把明晃晃的斧子。

男子将鞋脱掉,轻轻地放到门口,蹑手蹑脚地朝卧室走来,走过方军面前,也不看他,而是继续向里走。

方军回头,卧室完全换了一副景象,书桌、衣柜等家具依次摆在墙角,地板铮亮映出皎洁的月光。低头看过去,床上还躺着两个人,竟然是王老板和李静,两人侧身躺在床上,王老板还打着呼噜,看起来睡得正香。

那人将斧子掂量了几下,然后将斧子举过头顶,猛地朝王老板砍去。方军大叫一声,想伸手向前阻止,迈出一步后却怎么也动不了,整个人似乎被困在玻璃罩里。

那人朝着王老板的脖子又补了一斧子,血染红了床垫,喷溅到墙上、地板上、那人的脸上。李静醒了,躲在墙角不停哭泣。那人薅着李静的头发将她拖到地板上,撕开她的内衣内裤,拉开自己的裤链,强暴了她。

又是一声开门声,方军回头,对面的卧室门开了,里面站着一个光脚丫的小女孩,是李静女儿。她抱着一个比她还高的玩具兔子,呆呆地望着。那人提起斧子,又朝小女孩走去。李静披头散发,拼劲全身力气拖住那人的大腿。那人并不着急挣脱李静的束缚,而是任由她拖着,借助左腿的力量继续朝小女孩走去。

又是一斧子,小女孩也倒下了。那人回头看着李静说:“他妈的,敢投诉老子,老子又赔笑脸又赔钱,你还是不依不饶。”

李静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耗尽了,趴在地上,整个脑袋被凌乱的长发包裹住,看不到一丝表情。只听她说:“我做鬼也……”话还没说完,那人举起斧子,砍了下去。

方军站在那,一动也不敢动,他知道此刻自己似乎是个透明人,但他还是生怕一个动作现了原形。他看到那人不慌不忙地将三具尸体摆在一起,然后开始擦拭血迹。

忙了一会,那人走到方军面前,眨眼间,换成一副小女孩的面孔,冲着方军突然咧嘴一笑。

方军认出她是谁了,但随即又否定了,女孩已经死了,十岁的时候就死了。

女孩扭过头,向着门口勾了一下手指,一群狼狗跟疯了似的朝他冲了过来。

方军被扑倒在地,他拼命挣扎,想踢开狼狗,但他的力量在一群狼狗面前太渺小了,狼狗不停地嚎叫,不停地撕咬,一口一口将方军蚕食。

4

一个星期后,刘明远打算回去上班了。他当时只请了3天假,休息好了以后还是不想去上班,于是给王老板发了条微信,又请了四天假,但并没有得到老板的回复。

其实刘明远伤的不重,重要的是面子上过不去,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挨顿揍。李静和方军这两王八蛋就站在门口看热闹,也不知道过来劝劝。

刘明远知道方军瞧不上他,不就是因为他抢了方军生意吗?可这行就是这样啊,你自己不积极跟客户推销房子,我还不能积极点?

302那户原先住着一对夫妻,对门闹鬼后,房子也卖不出去,只得改为往外租。他们答应刘明远,如果房子租出去多给他2000块钱,正巧这时候虎头大哥来了,这不是主动给自己送钱呢嘛,因此刘明远打了个歪主意,找人假冒房东。事已至此,他也觉得自己不对,打算主动找老板承认错误。

早晨九点,刘明远走出地铁站,走过一排门市房,一拐弯,却是一大片垃圾堆。安心中介的门脸还在,玻璃窗却是碎的,屋里也是空的,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中介公司的牌子还挂在上面,只是黑底白字的牌子上,"安心"两个字已经掉了,只剩“中介”两个字孤零零地悬在那。

正巧收废品的大爷蹬着三轮车从远处经过,刘明远追了上去。废品站离中介不远,刘明远跑进院子里刚想开口叫大爷,一群狼狗隔着笼子上蹿下跳,不停冲着刘明远嚎叫。他吓得站在院子里不敢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大爷闻声从一堆废品中转过身来说:“你小子来这干什么?”

“大爷,您最近去安心中介了吗?那怎么关门了?”狼狗听见大爷的声音便不叫了,刘明远这才敢走过去。

“那三年前就关门了。”

“大爷,您前一阵子还去收过废品呢,您忘啦?”

“中介公司出了个杀人犯,早关门大吉了。”大爷边说边踩扁脚边的塑料瓶子。

“大爷,您说的是哪家中介啊?我是安心中介的,您是不是认错人了。”刘明远说着掏出两根烟,自己一根,大爷一根。

大爷接过烟,望着远方自顾自地说:“三年前,安心中介的店员对买房的顾客起了色心,私下里对她说过几句下流话,顾客上门投诉,中介因此起了报复心。那人偷偷配了把钥匙,趁着一家三口刚搬进去的时候,闯了进去,不仅将那女的强奸了,还杀了她们全家。”

“那男的抓住了吗?”听到这,刘明远明白了。

“抓住了,但他还活着。”大爷这才将手里的烟点燃,继续说,“案子审了一年又一年,男的拒不认罪,不停上诉。女顾客的鬼魂因此守在这,她想要将所有坏人引到她的房间,亲手惩罚他们。”

“大爷,您是人是鬼?”刘明远默默向后退了一步,眼睛向下扫去,寻找大爷投在垃圾堆上的影子。

大爷嘿嘿一笑说:“出事以后,我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开了个废品回收站。我这人也没别的本事,就这一个女儿,是人是鬼,我都得陪着。”

刘明远返回中介,想到这段时间一直和鬼魂一起上班,真是晦气。上周那只野猫又跑来吃食,他刚抬起脚,又悄悄把脚放下。他心虚了,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一旦他做错事就会把他引到屋子里,惩罚他。

也不知道方军那小子去哪了,但他不止一次看到方军趁李静睡着的时候,偷摸她的手、她的胸脯。是不是李静把方军引到屋子里,然后一群狗……,他不忍心再细想下去。

刘明远坐上地铁,地铁在地面上行驶,外面一排门市房一闪而过,安心中介若隐若现。他远远地看到李静站在门口,收费品的三轮车正停在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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