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家境贫寒,母亲早逝,留下不足月大的弟弟。父亲嗜赌成性,好吃懒做,对她非打即骂。她年纪轻轻不过十岁,上街讨饭恰逢杂技班领头人称十爷。十爷见她颇有几分姿色,为可造之材,便一路打听到她家,与其父商量将她买下。其父见钱眼开,咧着嘴将她推出门外。她眼含泪水,咬着唇一步一步离家越来越远。艳红的夕阳像极了她咬破的红唇,留下岁月的不堪。
十爷命人待她严格,她小心翼翼不敢出半分差错,生怕一顿鞭子打下来又要受尽皮肉之苦。她苦练舞艺,平日里沉默不语,面对师傅的打骂尽数忍下。班子一路南下,去往她未知的地方,她漠不关心,就像对待未知的前程一样,听天由命。
不愧是阅历丰富的十爷挑选出来的人,她的姿色越发出众,舞艺也成了班子里数一数二的,不过十六岁便声名在外,很多人奔着她的名头来看她表演,不惜重金只为一睹芳容。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兮若轻云之碧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她冷眸一笑,似在嘲笑那些有钱又臃肿之人的庸俗,又似在嘲笑自己身世的悲凉。
阳春三月,她与班子一路南行,路途停歇江南,却不知凄凄惨惨戚戚之哀伤自此不歇。
繁华大街上人来人往,听闻十爷的杂技班子明日将于京城富甲一方的孟家给老夫人祝寿,更有第一舞女之称的她表演舞艺。一时间街上吵吵嚷嚷。次日,班子早早地搭好舞台,孟家门口也早早聚齐了围观群众。老妇人在众人簇拥下坐到观台中间,表演也依次开始。先是一场弄剑,后有跳丸、古彩戏法……表演之精彩,不时总能获得观众的喝彩与掌声。最后的表演是她的舞曲,干练的妆容魅惑的双眼,轻跃迎风,螺鬓凝香晓黛浓。配着动人的音律,犹如水惊翠鸟毡轻风。金钗斜带宜春胜,万岁千秋绕鬓红。她举手投足都能吸引别人的视线,一曲舞毕,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她款款谢幕,退到后台。
十爷年迈,深知自己时日不多,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杂技班和她。他不知自己对她的严格于她而言是好是坏,但仍义无反顾把她培养成台柱。这样待他撒手人寰后,她也能独自撑起一片天。他背着手站在门口,看她一无所知地卸妆。
夏日雨季来的突然,一下就是两三天,而十爷受了风寒也一病不起。弥留之际,他叫人将她叫到床前,将她的卖身契还于她,叮嘱她世事险恶,好自为之。她似懂非懂点头。
十爷走了,留下无首的杂艺班,人心也散了。她年纪尚小,不懂笼络人心,又自恃清高,得罪了一帮人等,纵使舞艺超人,也逐渐没了立足之地。她遭人陷害传与陌生男子同处一室声名狼藉,再也没有了往日风华,杂艺班借此将她赶出门使她外流落街头。她咬唇吞泪,亦咬出往日的鲜红。大道通天下,她择远而行一心想远离是非之地,而天下之大却无她容身之处。
灾难永远在人猝不及防的时候当头砸下,她无处躲避,无法怯弱,心胆俱碎,招架无力。她终于明白十爷说的话,世事险恶,好自为之。可当身临其境,又要如何脱险?
秋风萧瑟,她饥寒交迫,身无分文又染病在身。行至湖畔,看着倒影中自己的落魄身影,忽的笑了,笑声如宽宏大量般飒爽,又似弥留之际般哀凉。她以风为曲,随波翩翩起舞。舞之悲哀,泪之动容。她一跃而起,纵身湖中,平静的湖波宛如昙花般盛开轰轰烈烈的水涡。
【世人皆知躲雨,可雨又会不会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