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在身边;不需要了,自然也不必回来。”
幽幽说话的楚楚,不夹带任何情绪,似一条清澈流淌的溪流:
“ 什么是多余?多余就是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以及,让我心冷时,你的殷勤,我想,你应该听过这句话吧?李碧华老师的名言。 ” 楚楚轻轻的笑,那笑容,有种奔向大海的辽阔。
望着叶晨,听过叶晨深情的能让所有女人尖叫的表白之后,这样的表白竟然没有在楚楚心里荡起哪怕一丝的涟漪,楚楚表情复杂,无法用文字描述,仿佛是一个遥远的烟消云散的荒唐的梦,又仿佛一个烟客不经意弹落的一层烟灰,楚楚挥一挥手,那段梦就飘到一个美丽的荒岛上去,和此时此刻现实人间里醉人的夕阳金辉实在不应时也不应景, 作为一个资深律师,叶晨看着楚楚面部表情的任何细微变化,却也无法窥探她的内心。
“ 男人都嘲笑女人的爱情,他们认为女人的一生都被爱情纠缠是一桩蠢不可及的事情,殊不知,也正因为女人把爱情看的太重,以至于才使男人如此轻视。”
楚楚说出来的话浅淡的有点像哪个电影里历经人间沧桑,风尘女子吐的烟圈,一圈一圈轻飘飘的从一个女人嘴里无魂无骨的飞出来,轻如鸿毛,很快就消散在空气里,楚楚带着一点讥讽,继续幽幽的吐着她类似烟圈的话语,大约是把这些年的话一次性做个总结,不吐不快。后来,她甚至看都不在看叶晨一眼,只是将眼光投到窗外一个跌倒的男孩子身上,嘴里却飘呼呼的继续说着话:
“ 他们以为爱情是一场病,一场瘟疫,得了瘟疫的女人再也无法摆脱关于爱情的诅咒,所以,他们为所欲为,从不珍惜,甚至还有一些男人对爱他们的女人拳打脚踢,运用及其恶毒的字眼,觉着那些打也打不跑,骂也骂不跑,用尊严换取来男人的一次宠幸,才叫做爱情,然后,那些打不跑也骂不跑的女人自认为等量交换来男人一滴鳄鱼的眼泪之后,就自以为自己成功了,男人却以为自己肯回头就算是好男人,而那些在地上跪拜男人的女人身上被捆绑上一座看不见的丰碑,碑文刻着好女人典范 ,五个大字 ... ... ”
楚楚说着说着咯咯的笑起来,把眼睛收回来一些,斜斜的再一次看叶晨,然后,正色的问他:
“ 请问叶晨先生,不知道是这样吗?欢迎指点。”
叶晨,只是微微一笑,带着点俏皮,很轻松的答 : “ 虽然我第一次听这样批判性的言论,但是个人认为:是这样的。”
“ 律师果然是律师,涵养自是不一样,你这样答话,我才宽心,曾经,我并没有爱错人。但是,曾经就是曾经。”
“ 我想,你对爱情和男人的高论,不止如此吧?”
“ 自然,还有一种男人,觉着自己高高在上,被多少女人追求多少年都不会心存感激或心生涟漪,他们只是自带光环,接受崇拜就可,倒是有一天,突然觉着自己回头望了望,给了其中一个女人一个回眸,那女人就应该心存感恩的跪拜着,以为自己被神眷顾了,不知道叶晨先生,是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楚楚定定的望着叶晨,眼神坚定,态度及其诚恳,那是她真心想知道的答案。
那态度神情,有几秒钟让叶晨想到某个雕刻家笔下的千年雕塑,一丝阳光斜斜的射进来,像是天空哪个神婆的咒语,雕像不知道是被这道光还是被咒语激的复活了,而餐厅,似乎也变成了一座殿堂,叶晨再一次看着眼前的楚楚,想着这是那个五年前一头乱蓬蓬头发,比一头小鹿还莽撞又凶悍的女孩吗?
“ 至于女人迷恋爱情,我并不认为有什么不适,亚当还不是迷恋夏娃?至于一个女人爱上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这个请恕我爱莫能助,不仅仅女人会爱上不爱她的男人,男人也同样会遇上不爱他的女人,在这一点上,男人和女人并没有什么区分,只是男人更容易从爱情的控制里摆脱出来。只要一个人存在爱情,只要一个人还活在另一个人心里,无论是怎样的结果,请你相信,爱着的那个人都是活的更丰富的那个人。”
叶晨讲 : “ 虽然,我并不爱情至上,但是我知道,好的爱情有时候是滋养一个人的血液,反之,是伊甸园里的毒苹果。”
“ 既然这样,我可不可以请问一下,我又何德何能,让一直拒绝的你,回头了呢?是感动?是怜悯?是一段感情结束之后的替补?是血液还是毒苹果呢?”
“ 你要真实答案吗?”
“ 自然是的。”
这段时间过的似乎悠远漫长,叶晨想了很久,楚楚,似乎也并不着急。
窗外街道整洁,树木优美,落幕的阳光总使人想起来一种跳跃的小火苗,等小火苗慢慢熄了火焰,云,开始压的低沉,光影斜斜长长的拖着长线,那是画家笔下暗影里诉说的神秘故事,东方极白,西方艳丽,酒香,佳肴,甚至华尔兹的舞曲也随着霞光最后一丝的隐退,应运而生了。
有时候,我们也不得不承认,爱情和欲望相随相伴,就好像黑夜与白天,神圣和邪恶如影随形一样,我们的最初都会怀抱着一个圣洁的心去接近爱情,以为它是光,是热,是生命自生自发的渴望。
然而,非也,慢慢的,我们被爱情控制,吞噬,失去最初的纯洁之心之后才发现,它像一团黑暗混沌里升腾出来的欲望火苗,不仅仅孕育无穷无尽的希望,也孕育无穷无尽的妄念,慢慢的,爱着的人,从无条件付出变成有条件收回,再然后,爱着的那一方更渴望拥有控制权,这时候,大多数人就在爱情的这条路上从清晨走向了日暮,从纯粹走向了欲望,从神圣走向了平庸,可是,“ 纯粹 ” ,是不是因为有了欲望的邪恶浇灌,才幻生了生命的芽,谁又能说的清呢?
梨俱吠陀的《创造之歌》里讲:
“ 欲爱是原始的种子,心灵的胚胎。”
所以,在印度也好,不丹也好,吴哥窟也好,凡是大量供奉圣庙和神佛的地方,也都会同时供奉男人和女人的生殖器官,它们崇拜原始欲望就像崇拜神灵是一样的,因为那是一切生命的开始。
而 “ 欲和爱 ”, 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依附关系,从有人类开始,从来没有被解释清楚过。
那么,叶晨为什么会坐在楚楚的面前,向她求爱?告诉楚楚,他爱上她是一种原始欲望?还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依赖想象?还是 ... 圣洁纯粹的爱情?
其实,叶晨也并不清楚,自己同样是莫名其妙的。
分明雪蕊那种端庄秀丽的女子,才是叶晨心目里的完美女神,总能让人想到干净和圣洁,一颦一笑都自带优雅芳华,有种从容的气度,他从来不能想象会有一天坐在楚楚这样的女孩面前说着他准备给雪蕊的情话,到底是这个世界失去理智?还是叶晨失去理智?是我们每个人都是上帝手里的棋子,都不能做自我的主人?
还是 ... 其实,此时刻的叶晨才最理智?
心灵的快乐,和感官的快乐?到底哪一个才是更快乐?或者是真正的快乐呢?
望着眼前的楚楚,她是个怎样的女孩呢?她爱时候跑过来说爱上他了,坚定不移的追求,当他告诉她爱的人不是她之后,决绝的像一座冰山,柔情万种的是她,肆意纠缠的是她,一刀两断的是她,老死不相往来的还是她,这世界,有多少人,能像她一样,只是无怨无悔的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做过了就是做过了,爱是真的,错是真的,瑕疵是真的,痛是真的,伤是真的,快乐是真的,决绝也是真的,可以没有结果,可以在规矩的框架之内不管不顾,还可以让结果开出希望的花朵?
这实在不是一个理智清醒的人应该拥有的感情,仿佛这感情终于有一天会随着火焰的熄灭而熄灭,叶晨渴望稳定的感情,渴望稳定的关系,但是,毋庸置疑,他被楚楚吸引了,莫名其妙的吸引,就像蝙蝠嗜血,这,属于上帝的邪恶吗?
终于,叶晨结束长时间的思索之后,认认真真的回答到:
“ 其实,我并不确定对你的感情,可能你说的是对的,我有被感动,也有被吸引,或者还带着某种情绪的好奇,只是有一点,我很确定,那就是,不是怜悯,也不是一份感情之后的替补。
事实上,是我的妻子给了我一点关于爱情的启示,她觉着我并不爱她,也觉着我并不懂爱情,或者说不是她要的爱情,她说我心里藏了人,那句话让我觉着自己的心被一瞬间扒开了,当时只有一种冲动,渴望去找你,请你做我的女朋友,所以,在她离开之后,我只想先找到你,于是,就这么做了。”
“ 就这些?” 楚楚问。
“ 就这些!” 叶晨答。
没有任何繁复的秀丽辞藻,炫目的激昂文字,甚至没有一句编剧者精心的编排和彩排,只为了让一个女人感动,好抓住她的心的华美词汇。
那语言,是一份单色的炭笔勾画的简洁素描,楚楚望着叶晨,那种奇妙的感觉又来了,是的,其实,他们的灵魂是同一类人,只不过贴上了不同的标签和包装了不同的外皮而已,都被生活的面具遮掩着,这一刻,如释重负,叶晨有种卸妆的坦白,可能每个女人都有强烈的第六感,那感觉就是:
你是我茫茫人海里,追寻的另一个自己,或者,是我前生飞灰湮灭时的另一个碎片。
那是灵与肉的撞击,中间横亘着千难万险的长途跋涉。
然而,在这一瞬间,叶晨自己也惊呆了,他自以为爱雪蕊,自以为雪蕊才是他一生的陪伴,他的亲人,可是,这一刻,面对楚楚,他居然可以如此从容坦然的卸下伪装,卸下生活的客套和重负,叶晨,从来没有尝试和雪蕊这样谈过话。
这一刻,他似乎懂了雪蕊为什么说他不爱她,也似乎有了更确定一点的答案了。
“ 女人,果然是天生的爱情专家,甚至是爱情的福尔摩斯。” 叶晨叹口气,想:“ 那么女人,到底是伊甸园里的毒苹果?还是蛇呢?”
“ 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叶晨想:“大约,我有点明白了,应该是你可以在她(他)面前自由哭,自由笑,可以不必把自己装的很完美,不必害怕被看穿看破的全程坦然,只有在真正爱的人的面前,才能够做真正真实的自己。”
原来: 爱情,没有那么复杂,它甚至简单到,只是可以在她(他)面前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刚刚好,她(他)听的懂也看的懂。
“ 爱而自由!” 叶晨想:“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时刻。就算今天被拒绝了,也是一份快乐的体验。”
此刻,叶晨突然间深深的想起来雪蕊,他似乎瞬间理解了当时雪蕊弃他而去的决心来自于对爱情的深刻理解和不迁就,“ 我一定和雪蕊好好的说一次对不起和一句谢谢。”他想。
楚楚望着他,望着他,体会最后一缕阳光慢慢的,慢慢的,从自己的额头,鼻翼,一寸寸移动,一寸寸消失,她无端想起来那些年自己一个人从大山里来到这座城市,陌生,惊慌,胆怯之后的逐渐蜕变,这个男人让她想起来岩石间的奔跑跳跃,是一片一片金色的阳光,嘶嘶的潺潺流淌。
眼前的男人镇定,清晰,透彻,却并不是一潭深刻死板的老潭,带着他特有的纤秀气场,有种男孩的的清澈和男人的坦荡。
“ 我原谅你了,” 楚楚说,“ 虽然,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可是,我原谅你了。”
“ 还有!” 楚楚用了很重很重的加强语气,一字一顿的盯着叶晨的眼睛,说道:
“ 你的妻子,是个值得人爱和尊重的女子,我甚至觉得,和她能成为好朋友,这个世界,能够不违心做自己的女子,及其的少。”
说完这句话,楚楚觉着轻松又愉快,不可否认,这个春天是快乐而亮烈的,华灯初上,楼宇由灯光割裂成一块一块方格子的碎块组合,从四面八方包裹着坐在底层餐厅的楚楚和叶晨,两个人相视会心一笑泯恩仇,轻轻淡淡的就抹去了五年的岁月和光阴,有种相见恨晚的惺惺相惜和如释重负。
就让它随风去,随风去。
窗台上落下一只不明的小虫子,“ 我多想做那只小虫子呀,” 楚楚说,“ 让我有一天落尽松香的汁液里,千年之后,变成琥珀,展着晶莹的翅,记忆的碎片里拼凑今天的你,这样,我们将与世长存了。”
叶晨望着楚楚: “ 那,我就来做那滴松香的汁液吧!只陪着你,从今生走到来世。”
两个人 一起将眼光投向窗外,叶晨想:“ 这真是美好的一天,也许从明天开始,可以美好到每个清晨,都可以和百合相遇呢?”
“ 魔鬼要干坏事,总可以引证 《 圣经 》,” 楚楚想: “ 我是人类,我讨厌 《 圣经 》。我喜欢这样实实在在的现实生活。”
那么,至于明天的清晨之后,是不是每天都可以和百合相遇,只有明天和所有的明天之后,才知道了。
芊 骅 原 创 丨 《 清晨,和百合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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