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讨论仁的话题,宰我默不作声,只是听大家说。今天一上来,他就向夫子提了一个问题,好像是有备而来。
“先生,对于一个仁者来说,如果有人告诉他井里有仁,他是不是应该跳下去追求仁?”
腾小追一听,宰我这个问题问得有水平啊!真不好回答。如果说应该跳到井里去追求仁,那就等于让这个人送死,这本身就不仁了;如果说不跳下去,那这个人还是仁者吗?
只见夫子皱了皱眉头,盯着宰我说:“为什么要这样想问题?君子你可以摧折他,但不能陷害他;你可以刁难他,但不能愚弄他。”
宰我本来还想说什么,看到夫子态度严肃,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小追也有点纳闷。夫子一向是鼓励大家提问的,今天为啥是这种态度?
下课后,他留下来采访夫子。
腾小追:宰我今天问的问题,好像让先生不太高兴?
孔子:你认为他的问题怎么样?
腾小追:……挺有水平的,就是有点尖锐。
孔子:确实不错,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他动脑筋思考了。但有一点要注意,提问题是为了解决问题,不应该耍小聪明,故意愚弄别人,让人出丑。
腾小追:噢,先生认为宰我的问题不太友好,是吗?
孔子:你认为呢?
腾小追:……宰我的问题是不太好回答……看到今天这种情况,我突然有点同情先生了……
孔子:同情我?
腾小追:嗯,你这个老师当得太不容易了!
孔子:不容易?
腾小追:我们那里都是老师问学生,老师提问,学生回答;你们却正好相反,是学生提问,老师回答。你看,他们有的问孝,有的问仁,有的问政,有的问君子……那么多人每天轮番轰炸,你这边只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多不容易呀!我看你每天好像是在被人拷问!
孔子:哪有那么严重,为人师者本该如此。
腾小追:我们那里不是这样,我们是老师主导。老师讲什么,学生学什么;老师问什么,学生答什么。你们是学生主导。学生问什么,老师讲什么;学生翻来覆去地问,老师不厌其烦地答。学生和老师好像换了位置,学生成了中心,老师倒成了配角。
孔子:学问,学问,学习就要问;问道,问道,明白道理也要问。创造一个自由、宽松的环境,让弟子敢于问、善于问,问去疑惑,问出大道,一直是我的追求。
腾小追:看来我的同情有点多余了,先生好像很享受这样的拷问。
孔子:小追,不管怎么说,我都要对你的同情和理解表示感谢。我想强调的是,不要轻视质疑和提问,它是学习的动力,也是解决问题的开端。
腾小追:先生的说法让我想起一个人(拿出手机查找)。爱因斯坦曾经说过……
孔子:爱因斯坦?
腾小追:爱因斯坦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
孔子:科学家是做什么的?
腾小追:就是像先生一样有见解、有智慧的人。爱因斯坦曾经说过:提出一个问题往往比解决一个问题更重要。
孔子: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这个人确实有见解、有智慧。
腾小追:这叫英雄所见略同吧?不过我想知道的是,每天这样被人翻来覆去地问,然后想尽办法去答,不感到厌烦吗?
孔子:我说过这样一句话:默而识之,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何有于我哉?
腾小追:什么意思?
孔子:默默地记住(所学的知识),学习不觉得满足,教人不知道疲倦,对我来说,还有什么遗憾呢?
腾小追:用我们的话说,就是“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真是人民的好教师啊!
孔子:这个比喻不错,只是我不敢当。
腾小追:可是……既然是这样,那对宰我的提问为什么是那种态度?
孔子:你这个小家伙,在这儿等着我呢!我刚才的态度可能有点严肃。有时候一些不够友善的问题确实会让我很恼火,那是因为它不友善,或者问题很低级。我的态度是想告诉提问的人,要秉持弄懂问题、解决问题的原则与人交流、和人探讨。
腾小追:也就是说,取决于提问者的动机和提问的水平。
孔子:小追,你来这里有一段时间了,你应该可以发现,我是鼓励大家提问并乐于解答的,除非太出格、让人难以接受,我一般是不会拒绝和厌烦的。往往是提的问题越难、越有挑战性,我的回答越精彩、越有深度。我甚至对疑难的问题有一种期待,期待有人能问出高质量的问题,好让我有发挥和驰骋的余地。在我这里问和答的关系就是这么密切,教学的效果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弟子们提问的能力和水平。
腾小追:难怪有人说,孔子的思想大部分都是问出来的!看来“问道”这种说法在这里是名副其实啊!那么在弟子当中谁更善于问、谁问的问题更有水平呢?
孔子:应该说各有特点。比较突出的是赐和予。赐不仅能从正面直接提出问题,还能从侧面迂回,间接发问,从而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赐问的问题一般都经过深思熟虑,有自己的看法;和他的问答可以说是一场高水平的互动,很过瘾,很容易出彩。他还善于把问题不断引向深入,从简单的一点开始,往往能得到很丰富的一系列内容。
腾小追:先生不是认为宰予的问题尖锐、不友好吗?他也是一个善问的人吗?
孔子:予虽然尖锐,爱耍小聪明,但他能够独立思考,敢于质疑,往往能问到点子上,就是锋芒太露了。
腾小追:你被这些弟子长年累月、翻来覆去地问,有没有被问住答不上来的时候?
孔子:有啊。
腾小追:先生是谦虚吧?圣人还有答不上来的时候吗?
孔子:圣人我可不敢当。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我不是生来就知道一切的人,我是爱好古代文化,勤奋敏捷地去求得知识的人。虽然我努力做到默而知之、学而不厌,可还是有没学到的、没弄懂的,别人问的时候自然就答不上来了。
腾小追:噢,我想起来了。有一个故事,叫《两小儿辩日》,讲的就是你被人问住的事,对不对?
孔子:这你都知道!
腾小追:当然知道,我们课文里学过。我不明白的是,先生怎么能让两个小孩给问住呢?那个问题很简单啊!
孔子:简单?!对我来说一点都不简单,那是一个很高深的问题。
腾小追:对你们来说可能很高深,对我们来说就很简单了。
孔子:是吗?那你能告诉我那两个小儿谁说得对吗?
腾小追:谁说得都不对!
孔子:谁都不对?他俩说得都很有道理呀!
腾小追:请你把事情的经过介绍一下,我来给你解释。
孔子:好。那是我东游的途中,路上看到两个小孩在争论。一个说太阳升起时离人近,中午离人远。一个说太阳升起时离人远,中午离人近。他们都有自己的理由。一个说太阳升起时像车盖,到了中午却像个盘子,这不说明太阳升起时离人近中午离人远吗?一个说太阳升起时比较凉爽,到了中午却很热,这不说明太阳升起时离人远中午离人近吗?他们问我,我也答不上来。我觉得他们说得都有道理,难以断定谁对谁错。
腾小追:他们两个说得都不对。早上和中午太阳离我们的距离基本是一样的。早上太阳看起来比较大,是因为有房屋、树木等对比,背景又比较暗,衬托得太阳看上去比较大;中午没有了对比物,背景又很明亮,太阳看上去就比较小。至于早上凉爽中午热,是太阳照射角度的问题。早上太阳斜射,地面吸收热量少,感觉就比较凉爽;中午太阳直射,地面吸收热量多,感觉就比较热。
孔子:噢,是这样。小追,你真了不起!这么高深的问题你都懂!这再次印证了我说的那句话: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在这个问题上你就是我的老师!
腾小追:岂敢,岂敢!其实我是现学现卖,这都是科学家研究出来的。
孔子:我想,你们的科学家能最终找到答案,也是因为有两小儿那样的人提出了问题。正是他们的质疑和提问,才给人们的探索指明了方向。所以我们应该鼓励质疑,勇于探索,不断地提出问题,解决问题,假以时日,一定会有所收获。
腾小追:先生的说法让我想起了一句话: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先生的做法和这相似:你虽然问住了我,但我依然捍卫你提问的权利。
孔子:这句话说得好!
腾小追:(夸张地)你的心胸是多么宽广、多么诚实、多么大公无私啊!
孔子:你这个小家伙,又开始夸大其词、顺嘴胡诌!
腾小追:其实我是想知道先生是不是还有被问住的时候。
孔子:有啊。由曾经问我死是怎么回事,我告诉他“未知生,焉知死?”——还不知道活着的道理,怎么能知道死?
腾小追:这不是告诉他答案了嘛,没有被问住啊?
孔子:你仔细看一下,这个答案实际上是答非所问。由问的是关于死的问题,我回答的是生与死的关系。
腾小追:也就是说你也不知道死是怎么回事?
孔子:这是一个虚幻、空泛的问题,恐怕没有谁能说清楚。
腾小追:可是你并没有说不知道,而是巧妙地把死和生联系起来,把未知转化为已知,给出了一个很有哲理的回答,根本就看不出来被问住了,真是厉害!
孔子:我只不过是提醒由关注现实、把握当下而已。
这时子路进来告诉夫子,说有人来请教。
来人是季孙斯派来的。季孙斯是鲁国的实权人物,他把持朝政,连国君都不放在眼里。
那人见过夫子后说,季府挖井时挖到一个瓦罐,里面有个东西像狗,特来请教是怎么回事。
夫子告诉他:“据我所知,那应该是羊。我听说,山中的怪物叫夔(kuí)、蝄蜽(wǎng liǎng),水中的怪物叫龙、罔象,土中的怪物叫羵(fén)羊。你们挖到的应该是羵羊。”
腾小追:先生连这都知道?!看都没看就知道他们挖出来的是什么,太厉害了!
孔子:你看我很容易就给出了答案,告诉他们是怎么回事,其实这背后是多年积累的结果。我十五岁就立志学习,研读了大量的文化典籍,到处去考察礼仪制度,学会了许多卑贱的技艺,这样才有了一点见闻和积累。你去一个十户人家的小地方,也能找到像我这样讲忠信的人,但不一定能找到像我这样好学的人。
腾小追:所以说先生的“聊天教学法”看起来简单,但不是谁都能教的,必须有多年的积累、渊博的知识才行。用我们的话说,你就是一个百科全书式的人物!
孔子:百科全书?
腾小追: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孔子:这我可不敢当,你忘了我经常被人问住。
腾小追:关键是来问的人太多了,不光弟子问,外面的人也来问。
孔子:是啊,有两个小孩那样的路遇之人,有季孙斯那样的卿大夫,有各国的国君……为了不辜负大家,我只能学而不厌,诲人不倦。
腾小追:先生不只是弟子的老师,还是全天下人的老师!
孔子:岂敢,岂敢!
腾小追:而且是不容易问倒的老师!——先生,你知道,我是一个业余记者,记者的一个基本功就是提问,专门问各种难题。我打算回去准备准备,下次再来问你,争取把你问倒,怎么样?
孔子:欢迎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