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刀尔登,不读《尔雅》
《尔雅》成书于西汉,是中国最早的一部词典。和别的词典有一点不一样,《尔雅》是按词义和事类编排,把意思相同或相近的,放在一起来解释,比如全书的第一条是“初、哉、首、基、肇、祖、元、胎、俶、落、权舆,始也”,便是说这些词都表示起始的意思。
《尔雅》之后又有《广雅》,一本仿效《尔雅》的词书,三国时的张揖编撰的。《广雅》是对《尔雅》的扩充,收录的词很多。如表“取”义的动词,有“龛,岑,资,敚,采,掇,搴,摭,芼,集,摡,扱,摘,府,揽,捞,挢,稣,赖,摣,撩,探,抯,收,敛,捕,汲,有,撤,挻,铦,抍,掩,窃,剥,剿,挦,捊”等,表示“举”的动词也有二十几个,表示“欺骗”的动词也是二十几个,表示“击”的词近六十个,如此等等,——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细致?我们只用一个“搞”,顶多再加个“弄”字,就什么都说了嘛。
《广雅》中表示“痴”的词有十个,表示“愚”的词近二十个,连飞机也没坐过,却有三十三个字形容飞翔。他们对事物,抱着一种什么态度呢,为什么要给瓶子起几十种名字?
二
费孝通,《乡土中国》
我还想在这里推进一步说,在面对面社群里,连语言本身都是不得已而采取的工具。语言本是用声音来表达的象征体系。象征是附着意义的事物或动作。我说“附着”是因为“意义”是靠联想作用加上去的,并不是事物或动作本身具有的性质。这是社会的产物,因为只有在人和人需要配合行为的时候,个人才需要有所表达;而且表达的结果必须使对方明白所要表达的意义。所以象征是包括多数人共认的意义,也就是这一事物或动作会在多数人中引起相同的反应。因之,我们绝不能有个人的语言,只能有社会的语言。要使多数人能对同一象征具有同一意义,他们必须有着相同的经历,就是说在相似的环境中接触和使用同一象征,因为在象征上附着了同一意义。因此在每个特殊的生活团体中,必有他们特殊的语言,有许多别种语言所无法翻译的字句。
语言只能在一个社群所有相同经验的一层上发生。群体愈大,包括的人所有的经验愈繁杂,发生语言的一层共同基础也必然愈有限,于是语言也就愈趋于简单化。这在语言史上看得很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