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季不止是有美丽的雪花满地,还有能冻死人的低温。老康在外干活手冻裂了,说是喝酒驱寒暖身体,便学会了喝酒,他历经沧桑愁苦,没过五旬就已经满头白发。过年了,我回老家看看他。
大年三十都不上班了,就都在家等着过年呢,但是老康不能,得工作到下午才行,大家要去鱼行买新鲜的鱼做晚上那顿年夜饭,博“年年有余”的好兆头。老康负责卸货搬货送货捞鱼收拾鱼,永远是天还黑黑的就起床,老康常说,没文化就得干这力气活辛苦活。但我怎么就觉得老康最可怜呢。180的身高却还不到130斤,常说自己身体好却也渐渐容易生病了,背驼了,走路也没那么带劲了。
一路转了好几个弯才找到菜市场鱼行,门推开,我没看见老康,再仔细一看,他在角落低头干活呢。我叫了声:“爸”,他回头了。
白发凌乱,满脸脏兮,身上散发着杂物和鱼的腥臭味,塑料围裙上密密麻麻的鱼鳞鱼血等杂物,鞋子乌黑破旧,已然看不出鞋子的本来面目。这一切那么清晰映入我眼,刺痛着我。我强忍推开门出去的时候,已经泪如雨下。没错,老康是我爸。
我爸其实可以不用这么惨的,可偏偏就这般穷苦了呢。
街上的可怜猫狗他往回捡也就算了,养得起,可怜的人他还往回拎。
我八岁那年的冬季,街上一个陌生被撞了,比较严重,肇事者跑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怕伤者随便指认个肇事者,都没人敢管这事。可我爸就去救了,费心费力的送到医院治疗又给交医药费,人倒是救活了,可医药费他也掏了。那人很感激他也没有诬赖他,但是人家太穷,医药费是还不上了,后来那人经常和我爸走动,我爸带他去我家,两人成了好哥们。那人说又遇上点困难,和我爸借钱很快还,钱倒是借给他了,可人也从此消失了,我爸也就当不认识他了。可那钱是我爸从别人那借来给他用的,不明不白背了债。
前年隔壁家大叔上山未归,他家里有聋哑爸妈,我爸为了去找他还受了伤。因为那大叔有癫痫,犯病的时候没征兆也控制不了,倒山上了,我爸给背回来的。
我爸是个蠢人,却也是个善人,是善人却也是个坏人。
他捡了别人的东西他就据为己有,去商店的时候,还偶尔趁老板结账不注意顺手拿走一盒糖或一包烟,喝酒生气的时候他偷偷骂别人还拿我撒气。
应该也算不得小人,只是大世界里的小人物吧。小人物里的烂好人和大坏人吧。复杂体。
但他似乎活的辛苦且鲜明。
我爸酒量好且贪杯,喝多了不吐也不睡觉,就是耍酒疯,俗称没酒品。大街上认错人得谁都要喝,回家给我爷奶磕过头,还拉着我得手哭过……老康他,的确荒唐可笑简单且复杂,做了我几十年的爸爸,我却从没能看的透他。他是段子手,常常能把身边的人逗得喜笑颜开,自己说的很明白,但也看不开。举杯消愁愁更愁,说的就是我爸这种人。
我爸有个爱好,那就是开车,大车小车,各种机动车,他没有不会开的,也没有他开不好的。当然坏了他也会能修。可是他没有AB型驾照,只有小学文化答题背题都不会,也考不下来。前几年倒是也能买个,但他常说连车都没有,还开什么车啊,老老实实的吧,没那么多欲望也就没那么多失望。是的,爸似乎已经无欲无求。
我一人在外工作虽挣得不多,但日常生活还绰绰有余。帮不了我爸什么,手机坏了买个手机,衣服旧了给买几件衣服还是可以的。可我爸收到东西就会打电话和我一番煽情。
我妈离开的早,他一个人过了很多年,不是没有喜欢他的,也许是放不下我妈吧。夜里,他喜欢喝三五个好友围桌子边喝边聊。聊什么我不知道,大概也就是人生苦短,各自不易吧。
酒,他一日未停过,我磨破了嘴皮都没用,酒大伤身,可老康照喝不误。
对了,他还吸烟,吐出的烟圈一璇璇,好似缠绕了老康所有的悲欢离愁。一不留神,半根烟落地,一杯酒已空……
也许我爸变老了,这些年大家开始叫他老康。对我爸,我无任何要求,只希望他少喝点酒。我知道北方的天冷,可也只是冬季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