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很不想写高考这个话题,因为写着写着,就得写自己读书时的伤与痛,就得自曝其丑。而对于刚开了个人微信号的我来说,不想在头三天就断了片。虽然我貌似看了许多书,但真枪实弹地写起来,我发现自己的输出相当有问题。
你看,我敲锣打鼓地吆喝这么多人关注我,就好比,戏台搭起了,观众坐好了,音乐响了起来,追光灯打在我身上,而我,突然不知所措,大脑一片空白。
好吧,总不能辜负观众。请听我的碎碎念。
1
对于我或者很多人来说,高考从来就不是一个轻松的话题。
从来就不是。
以至于我高考已过去了这么多年,可每年,我总有那么几次要梦见高考。没法,这种焦虑已深入骨髓,根植于每一个细胞。
梦把高考的焦虑更加扩大。有时是高考迟到,想快速跑向考场,可是老是跑不快,甚至有时抓住旁边的栅栏像划船一样使劲划,还是不管用;有时是答题时笔出问题了,写不出字;有时是快要交卷了怎么还有那么多题没做;有时是题目不会做,我想剽窃同桌的答案,可怎么也抄不到。
情境好一点的梦大概就是,快高考了,我得把历史地理非常认真地背一背,我得考好一点的大学,努力了,还有可能考上清华北大。
多么美好的对现实弥补性的梦。
可是这梦做着做着,就会发现那些历史题,怎么像从没学过一样?心里又是一阵急。最终还是变成了焦虑的梦。
2
我读书天分不高,理科是傻白憨。记得初中毕业时,我洋洋洒洒给父母呈书一封,意思是不想读书了,想做一名裁缝。而深受劳作之苦和尝遍人间冷暖的父母坚决不答应,“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他们认死理,我只能读书。
我砸锅卖铁都要供孩子去读书。这几乎成了我父亲那几年的口头禅。我母亲在这一点上与父亲惊人的一致。
这是他们的决心,可我对读书实在没有兴趣。所以我读书是很压抑的,总觉得背负得太多。
可我偏偏读书不开窍,不懂得理解记忆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拿学地理来说,后来才慢慢明白,看着地图,根据经纬度位置地形气候等来记忆,其实是一件轻松而有趣的事。而当时我脑袋里一片混沌,就那么死记硬背,能记住个什么?
我落榜复读是该然的。
多年后,我站在讲台上,一遍又一遍地对我的学生说:理解,理解,理解。甚至越俎代庖地在黑板上画红军长征路线图,帮他们形象地去记忆途中所发生的历史事件。
并说,脑海里要有幅地图,要不然死记怎么记得住。仿佛在指引当年白痴的自己。
3
我是死心塌地不想走高考这条路的,毅然决然地拿把锄头去薅草。我笨拙地锄掉了禾苗。妈妈红了眼圈,要我去加工厂拿东西,具体是什么我忘了,多年后才明白其实就是不想要我干农活。我走到加工厂刚准备开门,妈妈跟着赶来了,说,这么大的门,你怎么开得好?开时左边的门要往上抬高一点点的,你有什么力气?
家里虽穷,但一直是把我做公主养着的。我老弟境遇没我好。记得他去年暑假回家,讲到小时候放牛,说牛要搔痒了,就直往笆茅里钻,惹得他豁了满身的口子,我直好奇,问他,我家养过牛吗?我怎么没一点印象?他看着我没说话,旁边的满姨把他没说的话说了:你从小娇生惯养,做过什么事?
我禁言。后来母亲告诉我,队里的牛每家轮流养的。
我老弟特别害怕农活,尤其厌恶掐棉花尖和插秧。这种害怕和厌恶最终变成了生产力,他成了高考的受益者。
4
很羡慕现在的学生,老师不仅把地图分析得那么透彻,还使用白板教学动画演示,形象生动。不开窍也会开窍,就是我们老家的土话:碌碡都会钻出两个眼。
我还记得我老弟教我背政治,他以村里的瓦窑为例,说了供求与价格的关系,让我慢慢明白其实政治也是布满经纬线索的。
后来满老师教我们高三政治,我发现她把每大题归纳成几小点,每点扣扣相环,我背得特别有感觉。那是我各科都不好,唯独政治,愈学愈优秀。满老师后来叫我名字,都会在平字后面加个儿字,显得特别亲切。
开窍是在复读的时候,我终于知道读书不是死记硬背的。这么个浅显的道理,我偏偏走了九曲十八弯才悟出。
难为了年少的自己。
后来我猛学英语。也只有复读时,才真正接触英语听力。当时是二中的辛老师兼职教我们听力的,那时她已怀孕,每次爬到山上的学校,都乌青着嘴,很累的样子。
进入大学后,记得室友陈立说,我班语法胡平是最过硬的。我知道那是我做的无数题练出来的。
5
我三哥经常给我送菜。记得我复读时,他能骑自行车一直骑到山顶的学校。他像父亲一样叮嘱我努力学习,然后捏着后刹慢慢骑下山。我站在桔子树下,看着他消失在拐角处,心里想着将来我该如何对他好 。
可是我的书读得这么迷茫看不见前途,首先就让一大家人失望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可言呢?
有时就望着一山的桔树哭起来。
我妈妈有时也骑自行车给我送菜,甚至和看门的那对中年夫妇混得很熟了,那男的右脚有点跛。我家的加工厂也榨油,记得还给他们卖过菜油。
高考完了的那天,我三哥接我回家。我把书和本子扔在地上,想与它们来个彻底的告别。三哥把它们一一捡起来,说,不扔了,可惜了。
卷了铺盖,三哥要我看看床底下,说,看掉了什么东西没有。
“能有什么东西掉呢 ?”
“你的肉啊。”
我那时很胖。一直记得三哥幽的这一默。
我的补习班里有两个女同学爱上了我三哥,信是写给我的。其中有个女孩用了很多排比句,来表达她强烈的爱慕之心。
我以别人的眼光来审视我的三哥,发现他非常英俊,体贴人。
6
那年夏天,农村火热的双枪时节,我和弟弟在家闲着,我们都刚刚经历高考。(貌似老弟每年是逃不脱双枪厄运的,那天怎么悠闲在家?)我看见学校看门的那个男人跛着脚朝我家走来,他进门就说送恭喜。我想,我们这带人习俗就这样,进陌生人家总说这么一句。我还心想这人真能找,买个菜油找这么远。
原来是大学录取通知书来了,别人的已拿走多日。我给了他30元的喜钱。
去给父母报喜,先是慢慢走,后来是跑的。
我父亲正在扯秧苗,他听后,双手攥着秧苗,提上提下在水里使劲洗,一田的水荡起无数涟漪。
这年夏天,我和弟弟同时考上了大学。虽然羞愧,毕竟是个喜剧色彩浓厚的羞愧。
我这个倒票子终于被塞出去了。父母的梦想化茧成蝶!
7
若干年后的今天,2016年的6月8号,高考终于结束了。我所在县城的考生像以往每一年的毕业生一样,早就有了考后疯狂玩耍的计划。每年的这几天,深夜的街上还游荡着松懈下来的学生。歌厅酒吧宾馆外滩烧烤店,到处都是半大不小的毛头小伙子和女孩。他们似乎要把这十几年亏欠下来的游戏和娱乐一夜补上似的,都决定不累不归或者累了也不归。
我小舅舅的孙子于子豪就是其中的一员,他兴奋地走出考场,对前来接他的妈妈说,今晚和同学出去玩,我们早就约好了的。
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你的爷爷没了。
人生里的几种绝无仅有的体验让他几分钟就都体验了:十几年学业重压之后的放松和亲人给他的死亡启蒙。
这个一米八的大男孩就坐在花坛边缘哭了。回到他爷爷的老家,子豪和他的父亲,这两个高大的男人,伏在舅舅的棺木上大放悲声。
我小舅舅那天说,还只到五号,撑得好七亏。(我们这儿的七亏就是累的意思)
已经不容易了,毕竟,还是让孙子看到了他的遗容。
今年的高考,说起就有那么点悲壮的意味。
2016.6.8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