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门》是一个好人变坏的故事。
“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年头,那是愚昧的年头;那是信仰的时期,那是怀疑的时期;那是光明的季节,那是黑暗的季节;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我们拥有一切,我们一无所有;我们全都在直奔天堂,我们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简而言之,那时跟现在非常相像,某些最喧嚣的权威坚持要用形容词的最高级来形容它。说它好,是最高级的;说它不好,也是最高级的。”
我在第一遍读《罗生门》的时候,想到了《双城记》开篇的这段话。
我想,好人变坏了,好人做了强盗了,都是时代的错!
若问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书中这样交代:
“若问何故,只因近两三年来,京都天灾人祸,地震、台风、大火、饥馑等诸多原因将诺大的京城搞得凋敝不堪。”
当时的人们,是怎样生活的呢?
“据记载,当时把佛像和佛具打碎,把涂了朱漆和雕饰金银箔的木头放在路边当柴火卖的事情不胜枚举。”
佛像佛具的打破,不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这种事情不胜枚举,非个例,也侧面反映了那个时代信仰的坍塌。
“前文也提到,当时的京城已是破败不堪,眼下这个家将被侍奉多年的主人赶走,亦不过是个小小的缩影而已。”
能请得起仆人的人家,应该是比较富足的。而这个时代,富贵人家经受了什么,以至于驱赶服侍多年的家丁。
这就有了小说的开端。
家将被主人赶出来,已经四五天了,无以为生。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天傍晚,他走到了罗生门躲雨。仅仅是躲雨吗?
不,他已经无家可归,走投无路了。
一个走投无路的人,他应该寻找生存契机才对。可他躲到罗生门避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罗生门,这是个什么地方?
罗生门,位于朱雀大道南端,可以说是京都的门户了。
为什么一个本该繁华的地方,现在反而最荒凉?
佛像都被锯成柴,“城门的修缮更是无人问津,任其荒废后,便成了狐狸栖息和盗贼蛰伏之地。久而久之,无主尸体便被遗弃至此,故日落黄昏之际,此处阴森恐怖,无人靠近。”
如果家将只是缺少一个过夜的地方,那他大可不必来罗生门。只是遮风避雨,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去。那家将为什么来?
他在考虑去做强盗!
“既然无济于事,就只能不择手段了,优柔寡断只有死路一条——死在土墙边,街道旁,像死狗一样被人从门楼上抛尸荒野。如果孤注一掷呢?家将的思路又回到了这里。想到“如果”,他不敢继续想下去,虽然默认了背水一战,但是跨出这一步就无回头路了,只能沦为强盗。他还没有想好,还缺乏足够的勇气。”
当然,这种想法还只是一个闪念,他来到这个盗贼蛰伏之地,也是潜意识向着恶的方向发展。
但无论如何,夜还是要过。他走上门楼,是那样的小心翼翼。他知道“楼上如果有人,也不过是些死人。”但他仍旧留意着在迈步的时候不让长刀脱鞘。为什么这么注意刀,他知道都是死人的地方,还偏偏要去,心向恶。
他在门楼上,看到光。看到一个老妇人在拔女尸的头发。
这时候的家将怎样呢?
“随着头发一根一根地被拔下来,家将的恐惧也在一点一点地消失,同时,对老妪的憎恶也随之升起,不,仅是对老妪可能还不够确切,应是对一切邪恶事物都越来越发地反感。此时,倘若有人问他刚才在门洞里思及的是“饿死”还是“当强盗”?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饿死”,他嫉恶如仇的内心也如老妪的火把一样,愈演愈烈。”
老妪的罪恶激发了家将胸中的正义感。
问及原因的时候,回答竟然是这样的:
“拔了这头发,拔了这头发,是用来做假发的。”
我读到这里,是很惊讶的。本以为她会给出一个激动人心的理由,这个理由可以让家将感动,同时走向善。
然而,事情却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老妪这样说:
“要说呢,拔死人头发是不对的,不过这些人生前也是干这些勾当的。就说我正拔的这位吧,她活着时就是把 蛇剁成一段段,晒干了当成鱼干卖到东宫护卫营里去的。要不是害瘟疫死了,估计她现在还卖呢。她卖的鱼干味道鲜美,东宫护卫们买来当菜吃,还求之不得呢。她干那营生也没错,不干就得饿死,反正是没有法子嘛。我干的这营生也没错。没有法子,不干就得饿死。我跟她一样,都是走投无路呀,我想她也会原谅我的。”
这一番话,彻底的消解了他做人的底线。
于是他讥笑反问道:“确实如此吗?”
扒下那老妇人的衣服,顺着楼梯一溜烟地消失在黑夜之中。
强盗思想:
A(女人)把蛇肉晒干当鱼干卖→B(老妇人)拔A(女尸)的头发做假发卖→C(家将)抢(老妇人)的衣服换钱……
在这样一个链条里,罪恶总会被原谅。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理由:“不这样干(作恶)就得饿死,没有法子嘛。”而以恶对待恶往往又使后恶者心安理得,甚至有一种伪装正义的快感。
强盗不会承认自己的罪行,强盗总能为罪恶找到借口,要么掩盖,要么勾人,要么耍赖。因为天灾,因为人祸,因为信仰丧失,因为饿着肚子——这样他就不必为自己的恶行承担罪过,甚至可以大大咧咧地指责受害者。
我不再觉得是好人变坏了。
我以为是时代的错,不,还是个人的错。
无论怎样,以恶继恶,这个世界只会更坏。
文|升腾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