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的她在梦里,睡的正香,突然听见一阵阵敲门声。她起身披了衣服去开门,门口的人刚进门就冲她的脑袋狠狠打了一记。
"怎么那么久才开门,敲了半天了。"
她早已习惯不觉得痛。
"明明是你自己不带钥匙"她低声说。
那是她亲哥,没回家又有近两个礼拜了。
14岁的时候她还会守在家门口,所有跟哥哥混的熟的朋友她都认得,得到消息说他马上要回家,于是她等在厅里,想在哥哥进家门前就劝他好好听爸妈的话,劝他找份工作,不要再在外面游荡。爸爸年纪比较大,妈妈远在另一个城市,家那么大,她需要好好得担起一些责任。
凌晨两点半,他终于回来了,人还没进门,屋子里就飘进一股重重的烟味,不,那是浓重的红双喜、发胶、啤酒、快餐、夹杂着黑网吧鱼龙混杂的腐坏气味。
她拉着他说,哥,我等了你大半个晚上,有些话要跟你说。
他双目无神地瞥了她一眼。说什么。
她站着,内心虽已经往后退了一大步,但她还是努力挺了挺身子说:哥,我考上高中后,要住校去了,以后不可能时时守在家里帮你开门了,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做家务帮你料理所有了。爸妈为了你都伤透了心,可不可以答应我以后自己找份工赚钱,不要再偷拿爸妈的,不要再离家出走,也不要去赌博了,你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他不屑:你懂什么,只会啃书的书呆子,看看你那个丑样,又矮又土,都不知道你哪里来的,少对我指手画脚。
她还想拉住急匆匆要进房间把自己锁起来的他,可是他已经早她一步把她推倒。
丢人现眼。他说。我才不管你去哪里读书,最好是别回来。
16岁的她回想起这一段,又默默地打了个寒颤。她知道在某个时刻开始那个还会哭着低头认错的哥哥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那个他在外面打架受伤回家她帮着他涂药水贴胶布止血,他因此就会对她笑的哥哥马上就要消失不见了,现在的他只有跟家里要钱的时候才会假惺惺地点头哈腰。
不过也许,那个会对她充满疼爱得微笑的哥哥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吧。记忆里10岁那年她在游泳池溺水,恢复意识的时候看见哥哥在一旁笑的几乎要岔气。她看了一眼便不再看,她不愿相信,直到后来她也全当那狰狞的目光,那笑声是她无意识的错觉。
18岁,爸爸因病去世,哥哥一滴眼泪没流。葬礼后又消失了一个礼拜,回来之后说,遗产都处理的怎么样了,我是长子,应该都归我。末了看她一眼,说,你也快毕业了,读书那么厉害,钱该自己赚。
19岁,她远离故里到远方求学。她睡宿舍的硬床板,她独自过异乡的寒冬,心里头有好多苦没有人懂——很少有朋友愿意听她诉说,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他人的生活。
20岁,他借口要投资开店,骗了妈妈10万块积蓄,眨眼间又被他花天酒地花的精光。
21岁,她脊椎出了问题休学动手术,疼痛难忍,半夜难受得睡不了觉,黑眼圈重的像鬼,他到医院来,当着所有病友的面嘲讽她说,看看谁才是花钱的主儿,这一下子家里又多花出去好几万。
22岁,她病愈后加倍努力用功读书,她清楚她比别人又少了一样资本,脊椎骨里钉了钉子,有时候蹲久了都会疼,她再也不会是过去能完整地跑完1000米不停歇的她了,而她也知道这个家需要她来撑下去。
23岁,听说他还是一点都没变,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高兴了在家里赖着不走,不高兴了拿了钱就出门,待在外面几个月也不回来。
24岁学成刚毕业回家,她每天都在陪妈妈,她觉得她已经好久没看到她了,能陪她去购购物买买菜,能静静呆着多陪她一分钟都是好的,妈妈就是她的全世界。
然而他又回来了,三天两头冲妈妈要钱给他买车买房,家里没有钱,他就气急败坏暴跳如雷,逼着妈妈抵押房子给他钱,指着妈妈骂全世界最难听的粗话。后来妈妈哭了,她也哭了,她不允许他欺负她妈妈,她恨得咬牙切齿,想冲上去把他掐死,拿她的拳头揍得他满地找牙,可是她始终没有勇气。是啊,这个16岁就开始拿着酒瓶跟爸爸打架的男人,把啤酒瓶砸碎酒洒了一地的男人,她怎么可能抗争地过呢。所以她只是哭。
哭累了睡着的她做了个梦,梦见小时候的自己,约莫五六岁的样子,在院子里骑单车,她一个人骑四轮的小单车,学的很慢,突然她听见前面有人喊她名字,是比她高出两个头的哥哥,已经把两轮单车骑得熟练。他边笑边朝她挥手,快来啊,小乌龟,我给你去买蛋糕。她很开心地跟上,拐角处哥哥突然不见了,她只好沿路去找,在一个小工地上围了三三两两的人,哥哥躺在地上,头上流着血,哭着在喊妈妈。看见她来,他恶狠狠地盯着她说,都怪你。她愣在原地动不了身,怪她什么,她不懂。
那天的他撞在施工队抬着准备运走的大镜子上,大概是玻璃碎了把他的灵魂吸了进去,他的心好像也被迫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割裂,从此这世上似乎还留存一具比她大三岁有着相似基因的躯壳,可是她已经没有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