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初,东北森林中猛兽横行,俄军中校深山遇险,侥幸虎口逃生


上世纪初,俄国多次派考察队进入我国东北,考察那里的山川地貌和动植物资源,同时观测气候,测量水纹,绘制地图。

俄国西伯利亚第29火枪团军官阿尔谢尼耶夫中校于1902—1907年和1908—1910年,先后两次率队对乌苏里地区进行考察。考察中,阿尔谢尼耶夫一行在大兴安岭险峻的深山沟壑与浩瀚无垠的森林草原中艰难跋涉,历经艰险。期间,他偶遇赫哲族猎人德尔苏·乌扎拉。身为军官和知识分子的阿尔谢尼耶夫开始认为德尔苏只是个粗鲁的野蛮人,但很快,他就被德尔苏质朴善良、忠诚无私的品格感动了。不久,德尔苏在兴凯湖畔一次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中挽救了阿尔谢尼耶夫的生命,从此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在阿尔谢尼耶夫的两次考察中,德尔苏都为他充当向导,途中,他们多次遇险,尤其是遭到老虎的跟踪和威胁。这些故事后来被日本电影大师黑泽明搬上了银幕,并获得多项大奖。

考察过程中,阿尔谢尼耶夫留下了许多文字,在他笔下,大兴安岭和兴凯湖地区当时生态环境之美以及动植物资源之丰富,完全超出了当代人的认知和想象。他所描绘的那些美景,既令人震惊,又让人神往。

在兴凯湖附近的沼泽和草地上,阿尔谢尼耶夫这样写到:“从高处俯视,一幅美丽的全景图展示在我面前,东面,山峦起伏;南面是平缓的丘陵,上面长着稀疏的叶林;北面是地势低洼、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我极目远眺,还是看不到这片草原的尽头。它伸向远方,在某个地方隐沒到地平线下去了。风时而吹过草原,野草随风搖摆起伏,煞似一片海洋……茂密的野草从四面入方把我们包围起来。野草长得又高又密,人就象被淹沒了一样。脚底下——是草,前后左右一一也是草,只有头顶上才是蔚蓝色的天空。我们好象是在草海的海底行进。当我登上一个小丘,看到草原象大海一样起伏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到处都是无边无际,波浪起伏的草的海洋。在这类多沼泽的草原上,主要的“住戶”是鸟类。在候鸟迁徒季节没有到过勒富河下游的人,很难想象那里的情景。千千万万只候鸟成群結队地飞向南方。有些鸟却飞往相反的方向。还有一些鸟则往斜刺里飞。一队队的候鸟一会儿向上飞,一会儿往下降得很低,远方的和近处的鸟队,全都映在天幕上,尤其集中在地线附近,象在天边织出了一张蛛网。”

然而,那里景色虽然美得让人心醉,却也是危机四伏,一望无垠的莽林犹如一个迷宫,一旦迷路,就会陷入绝境,更严重的威胁来自于游荡和隐藏其中的猛兽。远东豹、棕熊、西伯利亚虎,都是致命杀手,尤其是老虎,最喜欢潜行于茂密的荒草和树丛中,在人毫无察觉时发动攻击。阿尔谢尼耶夫他们就数次遭遇老虎,如果不是有德尔苏相伴,凭着他对森林和动物与生俱来的神秘心灵感应,发现了近在咫尺的老虎,那么阿尔谢尼耶夫很可能已经丧命虎口了。世代生活在森林中的德尔苏是森林的儿子,他熟知森林中的一草一木,可以与野兽对话,听得懂它们的语言。他认为万物有灵,在他眼里,森林中的草木和飞禽走兽都是人格化的生灵。

阿尔谢尼耶夫说,没有到过乌苏里地区原始森林中的人,无法想象这里的林木有多么茂密,几步之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他常常要到距离野兽仅四五米远时,才能发现它们的踪迹,并且只能根据树枝被折断的声响,才能判断它们的行动方向。

有一次他们为了考察一条河流的走向,进入了森林深处。天气阴沉沉的,下着蒙蒙细雨,除了水珠从树梢滴落的声音外,林中静得出奇,一切动物都销声匿迹了。他们在森林中走了两天还没走出去。由于阿尔谢尼耶夫要进行线路测绘,所以走得很慢,经常远远落后于大队。德尔苏警告他,这一带老虎很多,不能独自落在后面。然而阿尔谢尼耶夫必须完成他的工作,德尔苏见状就留在后面,默默陪伴着他。

考虑到自己行进缓慢,会拖累大队进程,第二天一早,阿尔谢尼耶夫就先于大队提前出发了,德尔苏仍然陪着他。

到中午十一点,大队还没有赶上来,阿尔谢尼耶夫决定停下来等他们,德尔苏也默默地站住,把他的老式贝尔德步枪从肩上取下来靠在树上,然而伸手去取烟袋,却发现烟袋丢了。他想返回去找,阿尔谢尼耶夫劝他等一等,也许后面的人会把烟袋拾起来带给他的。等了二十分钟后,德尔苏忍不住烟瘾了,拿起枪要往回走。阿尔谢尼耶夫迟迟不见后面的人上来,也担心驮马出事,于是与德尔苏一起返回。

两人正走着,德尔苏突然停住了。他向后退了一步,弯下腰察看地面上的什么东西。阿尔谢尼耶夫赶了上去。德尔苏环顾四周,样子有些惊慌地低声说:“看看,长官,这是阿姆巴,它在咱们后面走,爪印完全是新的,它刚才就在这里……”赫哲族人称老虎为阿姆巴。

阿尔谢尼耶夫看到,在泥泞的小路上请晰地印着刚刚留下的巨大的猫科动物的爪印。他们刚才走过去的时候,还没有这些爪印,这一点他记得很楚。如果有,一定逃不过德尔苏的眼睛。现在,当他们返身去迎队伍时,发现了爪印,而且和他们走的方向一致。显然,那头猛兽一直在悄无声息地跟踪他们。

“它很近,在这里藏着,”德尔苏朝右面指了指说。“我们刚才停在那里时,它就站在这里,我们往回走时,它走开了。看看,长官,爪印窝里没有水……”

阿尔谢尼耶夫一看果然不错,虽然周围到处是小水洼,但是水还没来得及渗进虎爪印窝里。毫无疑问,这头可怕的猛兽刚刚还站在这里,听到他们返回的脚步声后,才跳进密林,躲到倒下的树木后边的什么地方去了。

“它不会走远,我确定。等一下,长官……”

他们一动不动地站了几分钟,他们知道老虎近在咫尺,正窥视着他们,阿尔谢尼耶夫希望听到响声并发现老虎藏在哪里。但是只有死一般的沉寂,这种沉寂显得神秘莫测,令人毛骨悚然。

“长官,”德尔苏转身对阿尔谢尼耶夫说,“现在要好好检查你的枪、子弹,有问题吗?要悄悄地走,什么是坑,什么是横着的树,要看清楚。不要紧张,这是阿姆巴,你知道的,阿姆巴!……”

德尔苏一边说,一边察看着每一从灌木,每一棵树。他们这样走了约半个小时。德尔苏一直走在前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路。

他们终于听到了说话声,几分钟后人马都来到了。两匹马满身泥浆,鞍具上也沾着污泥。原来在过条河汊时,两匹马都失陷在泥沼里,这是他们迟到的原因。

士兵们果然在路上拾到了德尔苏的烟袋,并给他带来了。阿尔谢尼耶夫本打算让大家宿营,吃饭休息。但是德尔苏却提出收拾一下鞍驮就赶紧走,因为这里不安全。他说,前面不远处有个猎人的窝棚,最好到那里再宿营。

阿尔谢尼耶夫同意了,大家动手把行装从马背上卸下来清洗。他自己和苏尔德顺着小路提前出发。没走出二百步远,就再次发现了老虎的踪迹。这头猛兽仍然没有放弃追踪猎物,又在跟踪他们,和第一次一样,老虎发现他们走近时,又避开了,它在等待攻击的机会。德尔苏停住即步,转身朝着老虎隐去的方向,大声喊了起来。阿尔谢尼耶夫觉察到他的声音里有些愤怒。

“干吗跟在后边?…阿姆巴,你需要什么?你想干什么?我们走我们的路,没有碍你的事,你干吗跟着我们?难道林子里地方少吗?”

他边喊边举起步枪,狠狠地晃了一下。阿尔谢尼耶夫从来没有见他这样激动过。从他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深信,老虎能够听见并且听懂他的话。他相信,老虎或者会接受挑战,或者会走开,不再打搅他们。

德尔苏等待了约五分钟,如释重负地舒了一ロ气。他点燃了烟袋,把枪往肩上一背,完全放心地沿着小路朝前走去。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平静沉着的常态,他把居然把老虎骂跑了。

他们在林中又走了约一个小时,突然密林变得稀疏起来,眼前出现了空旷地带,视野顿时开阔了。终于走出了森林,阿尔谢尼耶夫非常兴奋,下午三点左右,他们到达了德尔苏说得那个窝棚。

宿营后,卸下鞍驮,全体休息,阿尔谢尼耶夫决定晚上去打猎,因为他们已经快没食物了。

天黑后,阿尔谢尼耶夫和德尔苏就出发了,他们来到一片林边草甸,准备打马鹿或狍子,因为那里的沼泽中有盐碱,动物会过来添食。德尔苏选了一处灌木丛,两人躲在里面,等待猎物到来。

林子里和旷地上死一般的寂静,灌木丛中的小片雾气像幽灵一样游荡,只听到蚊子单调的嗡嗡声。这种寂静压得阿尔谢尼耶夫透不过气来,他感觉被恐怖包围了,开始后悔夜间来这里。

空中和地上越来越黑暗。灌木和树木的轮廓渐渐模糊不清;阿尔谢尼耶夫觉得它们好象活物一样移动着。有时,他觉得那是鹿,再加上他的幻觉,简直越看越象。他紧握手中的枪,随时准备射击,但是,每当他看到德尔苏那安详的面孔时,便清醒过来,幻觉立即消失,鹿的黑影重又变成了灌木丛或树木。德尔苏象一座大理石雕像一样坐在那里,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盐土沼泽边上的树丛,安静地等待着。

他突然警觉起来,俏悄地举起枪,开始瞄准。阿尔谢尼耶夫也紧张了起来,他顺着德尔苏瞄准的方向望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久,他发觉德尔苏又静了下来,于是也跟着舒了口气。眼前已是漆黑一团,分不清哪里是黑盐土,哪里是树木的黑影了。蚊子叮得脖子和手臂奇难忍。他放下了防蚊罩。但是德尔苏却不戴这个,好象根本不觉得蚊子在叮他。

突然他听到了一阵沙沙声,声音是从盐土沼泽另一侧的灌木从中传来的,恰好在他们对面。阿尔谢尼耶夫看了看德尔苏,他微伸着头,似乎在竭力透过黑暗,弄清声音的来源。有时沙沙声大而清楚,有时低微,甚至完全消失。阿尔谢尼耶夫确信,有一只动物正穿过树丛向他们靠近,这是马鹿吃盐土来了。他用眼睛找寻马鹿,估计距离不过七、八十步远。

突然,一阵可怕的吼声象天边隆隆的巨雷一样,响了起来,“嗷……”

德尔苏猛地抓住了阿尔谢尼耶夫的手。“阿姆巴!长官!”他惊恐地说。

阿尔谢尼耶夫吓得心惊胆颤,只觉得两退发软,两脚沉重,膝盖象灌了铅似的僵硬得无法移动,嗓子也发干,几乎不能呼吸。

“槽糕,我们不该到这里来。阿姆巴生气了,这是它的地方!”

“嗷……”寂静的夜空中又响起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声。

德尔苏忽地站起身来。阿尔谢尼耶夫以为他要开枪。但是,他惊讶地发现,德尔苏竟然没拿枪,他在对虎喊话:

“好啦,好啦,阿姆巴生气不要,不要!……这是你的地方,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现在去别的地方,老林子里地方有的是,不要生气……”

德尔苏站着,朝着老虎那一方伸出手来。他突然跪在地上,叩了两个头,用本族语言低声喃喃地说着什么。最后,他慢慢站起来,走向树墩,拿起自己的老式贝尔登步枪。

“走吧,长官”他果断地说,没等阿尔谢尼耶夫回答,就一个人穿过树丛走上了小路。阿尔谢尼耶夫不由得跟着他走去,看到德尔苏安静的神色和走起路来无忧无虑、信心十足的样子,他也安心了。他感到,老虎不会跟来,也不会伤害他们。

走了约二百步,阿尔谢尼耶夫觉得不甘心,他停下了,劝德尔苏再等待一会儿。“不行,”德尔苏说,“我不能,我要对你说,我永远不会同你一起对阿姆巴开枪,你好好听着这话,你如果对阿姆巴开枪,我们就不是朋友了!”

德尔苏默默地迈开大步,沿着小路朝前走去。阿尔谢尼耶夫原想一个人留下,但是又觉得很害怕,便跑步追了上去。

刚才阿尔谢尼耶夫害怕极了,可是走了一段路后,他又因为没有看见老虎而感到遗憾,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德尔苏。

“噢,不要!”德尔苏答道,“看见它不是什么好事,我们赫哲人这样说:“没见过阿姆巴的人是走运气的人,他会永远好好活着。”

停了一会儿,德尔苏又说:“我见过很多阿姆巴,有一回,我很不应该地对它开了枪,现在我很害怕,总有一天,我会倒霉的……”

原来多年前,德尔苏开枪击伤了一头老虎,结果遭到老虎反扑,他虽然死里逃生,却受了重伤。他的妻子走了两百公里才找到他,因为失血过多,他很长时间都没缓过来,也无法出去打猎,只能靠妻子就近打些猎物维持生计。

一个小时后,他们走近宿营地。马儿听到他们走近的声音,惊得跳了起来,直打响鼻。火堆旁的两名哥萨克迎着他们走来说:“今天马总是惊慌不安,不吃草,老是往什么地方看,是不是附近有什么野兽?”。

阿尔谢尼耶夫没说什么,只是命令把马拴牢,再多生一些火堆,并派出武装岗哨。

徳尔苏整个晚上一言不发,显然今天与老虎的遭遇让他深受刺激。

由于考察动植物也是阿尔谢尼耶夫的主要任务之一,所以他对包括老虎在内的东北各种主要动物的形体和习性都做了详细观察和记录。他这样描述当时东北乌苏里地区的老虎:“乌苏里地区的虎比印度虎要高大一些,身长2.7-3米,肩高1.2-1.5米,体重普遍为250—300公斤,毛色同南方虎一样,斑斓多采。但是,有时遇到一些颜色较浅、斑纹稀疏暗淡的虎。

乌苏里虎皮毛的基本颜色是布满黑色横纹的棕黄色,颈和前腿上的黑纹较稀疏,背和后腿上的黑纹特別鲜明,头部黑纹最密,不生颊须,腹部白色。虎的毛色是一种很好的保护色,当它在原始森林中树叶落光的灌木丛里奔跑时,黑、黄、白三色合成灰褐色。秋季,山葡萄为橙红色,枯黄的族丛里有许多发黑的老叶,老虎置身其中,即使离得很近,也难以发现。经过缜密的究之后发现,长毛虎也许是古代欧洲洞穴虎的亲属,那么,乌苏里地区就可以算作洞穴虎的故乡了。这种动物特别喜欢住在洞穴里。夏季,可以经常在洞穴里发现虎的足迹和啃剩的骨头。虎很少注意地区的气候条件。它既不怕雪,也不怕冷。它喜欢在丛林浓密,食物充足的地方栖息。它主要以山羊、野猪和鹿为食。在乌苏里地区,它栖息在南部,如果食物充足,虎并不伤害家畜,只有在饿急了的时候,才到居民点来袭击人,虎特别喜欢捕狗为食。”

阿尔谢尼耶夫中校留下的文字,是非常珍贵的,这是关于一百多年前东北虎的第一手资料。他的描述大多与当代对老虎的认知相同,尤其重要的是,他为当年乌苏里地区老虎的体型留下了可靠的数据,因为这些数据来自当年在大兴安岭森林中常年与老虎打交道的猎人和他自己的观测。如今达到200公斤的东北虎已经是大型个体了,而当年普遍可以达到250—300公斤。由于如今东北虎体重已经低于印度虎,东北虎是最大猫科动物的论断已经被广泛质疑。阿尔谢尼耶夫的记录告诉我们,一百多年前的东北虎体型确实很大,如今已经严重退化,而当年那里莽莽苍苍的原始生态,也早已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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