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一光笑嘻嘻的看着赵无忌,道:"一个人的霉运,通常都是自己找来的。"
无忌道:"我的不是。"
“人家一个大姑娘,难道还会无缘无故的找上你?"
事实就是这样子的,那位大姑娘硬是无缘无故就找上了他,还强行碰瓷。
一
这是条偏僻无人的长巷,快走到巷尾时,就听到旁边屋脊上有衣袂带风的声音,很轻也很快,显见是个轻功很不错的人。
等他走出巷尾时,这个人已站在巷子外面一棵白杨树下等着他,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个不笑时也有两个酒窝的姑娘。
现在她在笑。
用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拎着根乌梢马鞭,看着无忌直笑。
无忌没有望她。就好像根本没有看见前面没这个人一样,就往她面前走了过去。
他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实在不想再惹麻烦。
麻烦通常是跟着女人一起来的,尤其是很漂亮的女人。
如果这种女人手里拎着鞭子,那么你只要一看见她,最好的法子就是赶快溜之大吉。
无忌选择了最好的一种法子,只可惜这法子有时也不灵。
他才走出几步,忽然间人影一闪,她右手拎着那根马鞭,站在他面前,他只要再向前走一两步,就可能碰到她的鼻子。
但他都不想碰到她鼻子。
他只有站住。
她用一双灵活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忽然道:"我是不是个看不见的隐形人。"
无忌摇头。
她又问:"你是不是瞎子。"
无忌当然不是瞎子。
大姑娘的大眼睛还在盯着他,道:"那你为什么不望我?"
无忌终于开口:"因为我不认得你。"
这理由实在再好也没有了,无论谁碰了这么样一个大钉子后都应该掉头就走。
这位大姑娘却是很例外。她反而笑了:"不认得有什么关系?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认得的,你用不着不好意思,我绝不会怪你。"
无忌只有闭上嘴。他忽然发现,就算你有天大的道理,在这位大姑娘面前也是说不清的。
大姑娘用马鞭指了指自已的鼻子,道:"我姓连,叫连一莲,就是一朵莲花的意思。"她又笑道:"你若以为这是女人的名字,你就错了,从前江湖中有位很有名的好汉就叫做一朵莲花刘德泰。"(据考证,好汉一般都打家劫舍,手上还必须有人命——主要就是这条标准,具体请参考《水浒传》),
无忌闭着嘴。
这位连大姑娘等了半天,忍不住道:"我已说完了,你为什么还不说?"
"我只想说两个字。"
"哪两个字?"
"再见。"
二
"再见"的意思,通常就是说不再见了。
他说了再见,就真的要"再见",谁知他居然真的又再见了。
这位大姑娘虽然好像不太明白道理,但轻功绝对是一等的。
无忌刚转身,她已经在前面等着他,板着脸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脸虽然板起来,两个酒窝还是很深。
无忌绝不去看她酒窝,也板起脸道:"我什么意思都没有,只想赶快再见。"
连一莲道:"我们现在岂非又再见了么?"
说着说着,她居然又笑:"你想赶快再见,我就跟你赶快再见,这还不好?"无忌傻了。
他实在想不到天下居然真有这种人。
"现在我们既然又再见了,就算已经认得了,你就应告诉我,你姓什么?是从哪里学来的?"原来她并不是真的不讲理,也不是真的脸皮厚,她只不过想问出无忌的名字和来历。
无忌当然也不是真的傻了。
他好像在考虑,考虑了很久,才说:"我也很想告诉你,可惜我又怕。"
"怕什么?"
"怕老婆,怕我的老婆。"
"怕老婆的人不止你一个,你只管说,我不笑你。"
"你不笑我,我更不能说。"
"为什么?"
"因为我一向听我老婆的话,她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她不准我干什么,我就绝不去干那个什么。"他不但忽然变得话多了,而且简直说得有点语无伦次,夹缠不清。
"难道她不准你说话?"
"她准我说话,可是她不准我跟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打交道。"
连一莲不笑了,脸已气得发红,忽然跳起来,冷笑道:"你不说,难道我就看不出。"她一跳就有七八尺高,话没有说完,忽然凌空一鞭子抽下。
她笑得虽然甜,出手却很凶。如果在一年前,无忌就算能躲过这一鞭,也末必能躲过第二鞭。
她一鞭接着一鞭抽过来,出手又快又凶,如果是在一年前,无忌很可能已挨了七八十鞭了。
幸好现在已不是一年前了。
她的鞭子快,无忌躲得更快,这根毒蛇般的鞭子,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他只躲,不还手。
但她学得太杂,所以功力难免不纯,无忌已听出她的喘息渐渐急促,脸色也渐渐发白,忽然站住不动了。
无忌当然也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
他只想快走。
他还没有走,只因为这位大姑娘忽然抛下手里的鞭子,用两只手捧住心窝,喘息越来越急,脸色也越来越可怕,就好像受了重伤。
可是无忌自己知道,连一根小指头都没有碰到她。
连一莲盯着他,好像想说什么,连一个字还没有说出来,忽然倒下去,躺在地上不动了。
三
无忌怔住。
他并不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可是他不得不特别小心一点。
这位大姑娘是不是在做戏?
他不想上她的当,又觉得如果就这么一走了之,未免也有点不像话。
如果她不是做戏又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子?
他连碰都没有碰到她,就算她有旧伤复发,也不至于这么严重。
何况她刚才看起来健康得就像是个刚摘下来的草莓一样,又鲜,又红,而且长满了刺。
无忌准备走了。
他不想在他低下头去看她时,反而被她掴个大耳光。
他走出去很远,她还是躺在那里没有动。
能小心谨慎些虽然总是好的,见死不救的事他却做不出。
就算上当,好歹也得上这么一次。
他立刻走回来,远比他走出去时快得多。
他先下腰,听了听她的呼吸。
呼吸很弱。
他再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角。
额角冰冷。
他立刻拉起她的手。
手冰冷,连指尖都是冰冷的,脉搏已弱得几乎没有了。
无忌也着急了。
不知道她的心还跳不跳?
想到这一点,他立刻就要查清楚,他没有那么多顾忌,因为他心里没有那么多鬼蜮。
就在他手摆到她胸上那一瞬间,他已经证明了两件事。
她的心还在跳。
她是个女人,活女人。
可是这个刚才还新鲜得像草莓一样的活女人,现在却已变得像是风乾了的硬壳果。
他应该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他当然应该送她回去,可惜他根本不知道她住在那里?
他也不能把她带回自己住的地方。
这两天他住在客栈里,抱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大姑娘回客栈好像也不像样子。
如果把她抛在这里不管,那就更不像话了。
无忌叹了口气,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准备先给她找大夫看病。
这时候居然有辆空马车出现了。
他赶过去拦住马车,"你知不知道这附近那里有大夫?"
赶车的老头子笑了:"你找到我,可真找对人了?"赶车的老头子看来虽然老弱无力,却将一辆乌篷马车赶得飞快。
无忌忽然想到,他本来应该带她去找一个熟人的。
可是后来又想,万一他也误会了他跟这大姑娘的关系,岂非更麻烦。
一个人遇见这种事,看来也只有自认倒楣了。
四
他刚才心里叹了口气,马车已停下,停在一个荒凉的河弯旁。
芦花还没有白,光秃秃的芦苇中,忽然出了一叶轻舟。
一个批蓑衣到斗笠帽的渔翁,手里长篙一点,轻舟就笔直了过来。
他的笠帽戴得很低,无忌看不到他的脸。
他居然没有问那赶车的老头子,他要找的明明是大夫,为什么把他带到渔翁这里来。
他也没有问这渔翁是什么人。
渔翁只说了一句话:"上船来。"
无忌就真的抱起那大姑娘,跳上了渔舟。
渔翁手里的长篙又一点,轻舟就开了。一眨眼,轻舟已入了河心。
无忌刚把连大姑娘放在船舱里,那渔翁居然也放下长篙走过来!
轻舟在河上打转。
渔翁看着无忌,微微冷笑,忽然问道:"你会不会游水?"
"会一点。"
"会一点是什么意思!"
"会一点的意思,就是说我到了水里虽然沉不下去,可是如果有人拉我的腿,我想不沉下去都不行了。"
"想不到,你倒是个老实人。"
"我本来就是。"
然后双方打嘴战。讨论要钱还是要命的问题。
渔翁说:"你少装糊涂,我问你,你是要钱?还是要命?"
无忌道:"我两样都要。"
"你不怕我先把你弄到水里去,再拉你的腿?"
"我怕。"
然后渔翁威胁他,让他拿出钱来。并说不给钱就要命。
但无忌还“耍横”,非但不给钱,还要渔翁请他喝酒。
所以渔翁忍不住问:"你这人是不是有点毛病?"
"我一点毛病也没有。"
"那你凭什呢认为我非但不要你的银子,还要请你喝酒。"
无忌又笑了笑,暗示自己认出了他,还道破了他的来历,"你就是那个输遍天下无敌手的倒楣赌鬼——轩辕一光。"
渔翁傻了。
无忌大笑,就在他笑得最偷快的时候,忽然听得"拍"的一声响。
响声是从他脸上发出来的,他的脸上已挨了一个又香又脆的大耳光。
无忌也傻了。
那位连大姑娘居然已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站了起来,正用一双大眼睛瞪着他,冷笑道"你凭什么又摸我,又抱我?"
无忌没有争辩。
渔翁还没有弄清楚这是怎麽回事,忽然又听到"拍"的一声响。
原来是无忌也打了她一下。
她忽然跳起来,恨声说道:"你摸我,抱我,还要打我,我不想活,我死给你看?"她忽然冲出去,"噗通"一声,跳下了水。
水流很急!
她一跳下去,就没有再浮上来过。
无忌忍不住问道:"这里的水,深不深?"
渔翁道:"也不算太深,只不过,要淹死几个像她那样的大姑娘,还不成问题。"
无忌冷笑,道:"又不是我推她下去的,她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渔翁道:"没有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无忌也"噗通"一声,跳下了水。
水很清,而且不太冷。
他一跳下来,就发现有人在拉他的腿,他一下子就喝了好几口水。
河水虽然又情又凉,这样喝下去,还是不太好受的。
尤其是喝到嘴里之后,又从鼻子里冒出来的时候,那种滋味更要命。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有多少灌进肚子,有多少从鼻子里冒了出来。
好不容易他手里总算抓到一样东西,好像是一根竹篙,他的头也总算冒出了水面。
这时,好像听见她在岸上,好像听见她在笑,在骂。
"在地上,我打不过你,只有在水里给你点小教训,看你以后还敢乱打女人?"
等他完全清醒时,大姑娘已不见了,那渔翁却在看着他直笑。
还讽刺他是个倒霉鬼。
无忌承认,承认倒楣。
可是他并不生气。
人生本来就是这样子的,有时候倒楣,有时候幸运。
幸运时他从来不会太得意,倒楣时也绝不会太生气。
五
事实是这样,那位大姑娘也不是无缘无故就找上了他。
因为她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但因为这个插曲,后来她为了救他差点自刎而死。
所以,赵无忌是幸运的。
因为,碰的是个好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