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把她外婆留给她的白玉镯卖给了一个异乡人,只卖了五十块钱。就是为了给我交学费,让我能继续上学。奶奶把她的白玉镯急急地出手了。
三十几年前的五十块钱真是一笔巨款了。够我交读完整个小学的所有费用。但它终究还是被贱卖了的,那玉镯的年代奶奶的外婆也记不清。时代久远不以为奇,奇特之处在玉镯本身:我至今仍记得那只白玉手镯的手感,摸上去瞬间清凉至心田,把玩久了后又如羊脂般温润。有一处让我觉得最为神奇:白玉镯里有一条两三厘米长的红色细龙,淡淡的红色,神情自若,似乎一动不动。但奶奶说,这条红色的龙啊,是慢慢游动着的,一天会转上一圈,但你看着它,却像是一动也不动的。我问奶奶:你怎么知道的?我做了记号的,过了半天,它就跑到中间的位置了,一天,又游了回来。那时候的我,也不懂啥叫珍贵,就明白这白玉镯是极好玩的,玉镯里面藏着一条红色的会游走的龙。
长大后我也见识过不少玉镯,但没有遇上一只比得上奶奶的那只白玉手镯。
谁也没想到白玉镯会被奶奶卖掉。
那年临近秋天,天气仍热得让人发狂。但我内心的焦虑简直可以冒出火星来,而这却无人知晓。特别是村里白日的安静让我越加难熬,是的,平时热闹非凡的小村庄因为开学而变得安静了起来,田间只听到鸣虫在不知深浅的嘶叫,我哪有心情陪它们玩呢。现在,就连村上最调皮的谭成功都乖乖地按时上了学,我却每天无所事事。
快放学的时候,不管我在田间做着什么,我都会急急地往家里躲,再从门缝中偷偷看叽叽喳喳说笑的小伙伴们经过我家门口……
奶奶看在眼里,走过来抚摸着我的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个墟日后你就可以去学校上学了。我听了这话,更是憋屈得眼泪盈满眼眶,低着头默不出声。小叔早就告诉我爸爸写了信给奶奶,说到中秋才回来。爸爸不回家乡看我,我就没办法读书。小叔还劝我,叫我安心做个放牛娃,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周一,奶奶果然带我到学校报了名,虽然已经开学两个星期了,但能回到学校,我还是开心得很。我被突如期来的幸福包围着,根本没去想奶奶去哪里弄到钱给我交学费的。平时就连两分钱的雪条奶奶也从来没给我买过,她说她没有钱给我买零食……
后来爸爸回来过中秋节,和小叔吵了一架,我才知道奶奶是把她的白玉镯子给卖了,而且是被贱卖了的。
中秋那晚大家都喝了不少米酒,小叔趁着酒劲问爸爸:你女儿是不是不用管了?
大家直愣愣地看着小叔。
爸爸的脸顿时忽红忽白的:怎么说我不管呢?这不是回来了么?
妈把她的玉镯卖了你知道么?
我们齐唰唰地看着奶奶的手,她低下头用力把衣袖往手腕上一扯,极力想遮掩住,但手腕上空空如也,奶奶嗫嗫地说:卖了就卖了,戴了那么多年也没啥用,总不能看着妞不去学校读书啊。
卖了?
卖了!妈就卖了五十块!还不是着急给你女儿交学费。小叔气红了脸。
五十块?那白玉镯起码值五百块!
爸爸和叔叔两人趁着酒劲越吵越凶,奶奶也劝不住他们,她拉着我回房里,摸摸我的脑袋:这玉啊,在谁手里不是戴呢?我默默地流下了眼泪,后来在奶奶的叹息声中慢慢睡着了。
很长一段时间,爸爸也是极力到处去找那个异乡人,想赎回奶奶的那块白玉镯,但终不能如愿。奶奶也未再提起过它。
而如今,奶奶已去世多年,孩提时见过的那块白玉镯子,并没有因为时光的冲刷而变得模糊,反而如在昨日还抚摸过、把玩过,形态色泽,祥龙如生,历历在目。它常常在我心里藏着,时不时翻腾出来。特别是白玉镯子里的那条红色的细龙,栩栩如生,连同奶奶的音容笑貌,一闭上双眼,清晰可见,触手可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