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是一段沿着大地的褶皱,进入全然迷离之境的旅程。其中最大的不确定性,不是抵达,而是如何抵达。在不坐飞机的前提下,如何去往另一个地方,这是旅行中最大的考验,你是最美妙的部分,尽管这种美妙往往是事后回想才能体会到的。
请想象自己提着行李,走在全然陌生的城市,寻找穿越边境的交通工具。你问了很多人,但每个人的回答都不尽相同,而你确定的只有眼前的青山、山顶的积雪、耳边陌生的语言,以及连英语都无济于事的场域。这听起来固然充满了浪漫主义气息,但浪漫主义往往需要一个潸然泪下的结局,而这一定不是你所期待的。
对我来说,这似乎就是旅行的最好演绎:在黄昏时分,独自到达异国他乡的陌生之境——不是一本正经的首都,不是活色生香的都市,而是离我所熟知的世界几百公里之遥的山村。在那里,日子简单绵长,人们淳朴好客,因为从未见过中国人,因此格外热情,如同欢迎远道而来的大唐高僧。
澳大利亚姑娘突然说:“我很羡慕你们这些作家、画家什么的,我也遇到过很多打动我的场景,但我不知道如何表达。” “比如什么场景?”画家问。 “比如,今年春天我在尼泊尔的加德满都。一天早晨,我走在雾中的杜巴广场上,寺庙啊什么的看上去都模模糊糊的。我听到修行者诵经的声音,但却看不到他们。这时我抬头,隐约看到天上有几只鹰在翱翔。那一瞬间,我感到自己被打动了。” “你知道吗,你已经表达出来了。”美国女作家说,“而且表达得不错呢。” “但我不会像你们一样,把这种感觉写出来或者画出来。” “重要的是感受而不是表达。”我说,“能用心感受到,旅行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说的没错,”画家说,“我同意中国同志的观点。”
窗外天色已晚,万籁俱静。走到阳台上,但见星光如沸。群山仿佛巨人的黑影降临。我这时才发现,山在白天是一种壮美,在夜晚却令人心悸。那种庞大而未知的存在,不分昼夜的永恒矗立,让我感到自己的渺小和脆弱。如果山愿意,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我,如同汶川地震,而我此刻还活着,不过依赖于他的垂怜。我上网,看到微博上有个长久未曾谋面的姑娘问我在哪里。 “在斯洛伐克的群山里,此刻星光满天。”我回复道。继而可耻的向自恋倾向缴械投降,颇为矫情地发了一条微博: “穿越波兰边境,进入塔特拉山,此地到处是山毛榉和冷杉。一个斯洛伐克人说,夜幕降临后,会有鹿群经过。我在想,可以把这句话作为新小说的开头……”
“我们肯定会再联系的。” “一定会的。” 但我们彼此都知道,我们的人生很难再发生交集。旅行中的相遇,就如同空中交汇的流星,短暂的火花过后,依然是两块丑陋的陨石。我们期待旅途中的相遇,但相遇也注定了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