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
物能不能自己言说,或者说,物能不能自己表述意义,还是要靠人去赋予它意义?似乎唾手可得的答案是后者,理由也十分明显。
但我仍然觉得不足,心中似有一条隐隐的线索指向了前者。这条线索首先来自于音乐。
我们都知道聆听贝多芬的交响曲会引起我们情绪的波动,或澎湃高涨,或低沉悲怆。我们似乎并未有事先赋予了音符任何的意义,但它却实实在在的引起了我们的变化。那是不是音符向人类言语了呢?当然,人们很容易地就能反驳说,这些音乐的意义都是贝多芬赋予上去的,我们所听到的都是贝多芬的感情表达,因为这些音乐就是他创作的。这样的解释,当然非常合理。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听到的应该是一个固定的意义,即贝多芬的赋予的那个意义。但是显然是不对的,对于同一首乐曲的感受,每个人都是有所不同的。
反过来,如果说每个人对于同一首歌曲的感受都是有所不同的,这不正好又印证了物本身是没有任何意义,只有人去解读它时才有意义吗?因为人是不同的,所以意义才会随着不同的人的解读而不同。可是这里又产生了一个悖论,尽管每个人对于同一首歌的感受不同,但是所有的感受却不会大相庭径。也就是说,会有所不同,但不会天差地别。让我举一例子。
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那个熟悉的急促而激昂的开场是所有人都听过的。对于这段旋律在我们心里能激起的感受也是澎湃的,激动的,不安的,而不是像致爱丽丝那样温婉柔和的。这样的意义到底是谁赋予的?(请自行网易这两首曲子)
让我们翻开第五交响曲的乐谱,看一看那个著名的开场的四个音符。高—低—高—低,来回跳动的猛烈节奏。
让我们再看看致爱丽丝的开场。mi—re—mi—re—mi—re。 两个紧邻的音符重复的轻敲,就像是两个恋人间的轻轻碎语。
我想,与其说是贝多芬赋予了音符意义,倒不如说是贝多芬排列了音符使其表达了意义,而贝多芬之所以能表达这种意义,是因为这样的音符排列形式早就已经预了这样的功能。
让我们想象一条飞奔而下的瀑布。它是怎样的?它是壮阔的。为什么是壮阔的?难道是人赋予它壮阔的意义?不是,是因为瀑布的高度差,高—低,强烈的反差决定了它的壮阔。
又好比一条潺潺的小溪。它是宁静而悠远的,是因为它地势的平缓。
举这两个地势的形式的例子为的就是对应贝多芬的这两首乐曲。它表明,人类并非一直在赋予物以意义。有的时候,大自然物的形式,就已经决定了这种意义。
让我们再看看一个绘画的例子。马克·罗斯科于1967年所作的画作,《无题》。
这是一张仅由两个色块组成的画面,黑色,与红色。我们在观赏这幅画时很难说心中会产生什么特定的意义,也很难确切想得出作者想要表达的主题。它只是两个色块。但是我想,假如我们用心体会我们在观看这幅画时心中的情感波动而不是去寻找它的意义内容,或许有的人会察觉到一丝的不安,压抑与危险。马克罗斯科确实也于1970因抑郁症而自杀。颜色的意义是否是人赋予的?如果是的话,为什么大多数人会认为黄色,绿色,天蓝色是活泼的呢?它不应该是随不同的人而不同吗?显然,人是否赋予了颜色以意义,这一点我们仍需谨慎一点。那如果说,颜色自身有一些意义,那这个意义又是从何而来的?
或许,我们只能从颜色的来源,即自然界寻找答案。自然界有它自己的生命形式,春天初绿,夏天浓绿,秋天叶黄,冬天枯落。我们的猴子祖先体验着这种生命的形式,并明白了绿色代表生机,金黄代表收获,黑色代表未知(而未知向来是恐惧的),红色时常代表危险(因为那是我们血液的颜色以及有毒植物的代表)。正因为此,当我们站在马克罗斯科那副巨大的红黑色块前时会产生了对应的情绪。因为这种颜色是具有意义的,而这种意义来源于生命的形式,而非人类赋予。
我也许可以这样认为,形式有时候就会表达出意义,它并不依赖人类去赋予它意义。绿色的叶子即是生机,枯黄的叶子即是衰败,高低落差就有澎湃,平缓而过就有婉转。物的形式从一颗最微小的原子到我们大如银河系都是共享的。电子围绕着原子核而转动,行星围绕着恒星而转动,星群形成了星云共同围绕一个星系的中央而旋转。自然有春夏秋冬,人也有生老病死。物供人以用,人亦由物而成。
也许,如果我再大胆点,我甚至可以说出,形式决定功能,功能决定意义这样的话来。
还是再回到地球来吧。刚刚所检验的都是物的形式的意义。那如果具体到物的内容呢?物是否还能够言说?
我们不能再谈论画的线条或颜色,我们就来了直面画作里的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我们来检视下,它们是否仍然能言说?亦或者,我们检视下我们生活中的物品,有没有言说。
我们就看这两个标志。它们是男人与女人的形象描述,通常被用于厕所之上,表示男厕与女厕。它们的意义是由人类赋予的,这个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只要想象一下人变成了另外一种动物,例如,一只猫,那这个标志瞬间就没有了意义。这种迹象不就表明,这两个标志意义只在人在场时才能显现?的确是的。
但是,既然我们要讨论意义,那也必须只有在人在场时才能讨论。如果人不存在,那这个世界于我们而言,也是不存在的,它就没什么好讨论的。那么,在人在场时,我们赋予了事物以意义后,它们是否会像人一样开始言说?就像上帝赋予了人类以灵魂后,人开始无时无刻,没日没夜地自言自说。换句话说就是,这个物品,它有没有本体论的意义?
我们很难知道,最初的两个标志现在在哪,长什么样子?但是毫无疑问,它们相似的复制品现在贴满了全球大部分国家和地区。它们的意义就在于指定了两块对男女彼此分别而言的禁忌之地。我们每走到一个厕所前,我们并不会停下脚步来重新赋予这两个标志意义后再走进那个对于我们自身性别而言是开放的那边。它们已经实实在在的有了自身的意义,尽管最初,这个意义的内容是我们赋予它的。但是自我们赋予了它这个意义后,它就不断地生产,扩张。以至于无论我走到哪,它似乎都在告诉我,我只能走进男厕。但是,这个意义,并非是我赋予它的,我只是遵守了它现在具有的意义。在多大程度上,我们被自己创造出来的物给掌控着?类似于这样的符号,充斥着整个社会。
我们是否还能改变这些符号的意义?它们在多大程度上仍然属于我们的掌管?
我想,这也正是为什么时下“女装大佬”这么流行的原因。因为这种表演似乎颠覆了女仆装,丝袜,高跟鞋,蝴蝶结的女性意义。
但是,我们真的还可以改变这种符号的女性意义吗?女装大佬的这种行为之所以会有趣,不正是由于是一个男性运用了女性的符号。当一个男性这么做时,其实不正是从反面加强了这种符号的女性化标签吗?我们还能改变丝袜,女仆装,蝴蝶结是女性的物品的意义吗?
也就是说,我们还能让物闭嘴,甚至改嘴吗?或许能,但会相当难。
不比于形式的意义,物的内容的意义最初确实是由人赋予的,但在这种赋予行为被不断生产之后,它似乎就已经脱离了赋予的范畴,而变成了自行言说,人人遵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