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常相守·袁朗
1994年上海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祂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当你走近请你细听
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
而当你终于无视地走过
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席慕容《一棵开花的树》
窗外,落了一地的是丹桂的香蕊,蓝玥忆起多年以前那个月迷花醉的夜晚,告诉自己,不抛弃不放弃——不抛弃爱情,不放弃自己。
生平第一次,她请求父亲动用权力与人脉为自己调职。离家的前一夜,她为自己的任性向父母道歉,父母只是微笑着藏起了他们的不舍。
告别都市的繁华,她投入了那片寂寞的山岭。并没有去惊扰他,甚至没有知会他一声,死缠烂打从来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找出他真正放手的原因才是关键。
玲子的不欢迎明白地写在脸上,蓝玥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袁朗她的到来,反正他没有出现过。这多少让她松了口气,毕竟她还没想好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他。
A大队,这是个不允许软弱的地方。蓝玥渐渐明白为什么袁朗会选择这里,因为这里就和那个开刀不打麻药也不吭一声的男人一般的硬朗。这里多的是因艰苦的训练惹来一身伤病的士兵,他人的悲悯对于他们是一种耻辱,而不断的挑战极限超越自我才是他们生存的准则。
闲暇之余,蓝玥会登上某一片无人的山坡,远远眺望那些正在训练的士兵,然后想象着袁朗也身在其中。齐整的口号声与震耳的呐喊声,不时在山谷中回响,那种扑面而来的刚劲强硬让她惊觉自己的娇弱与这方热土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于是,她主动要求接受特训。不是没有参加过军训,但这一次的特训绝对是不同以往的,虽然她们的训练量连特种兵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却足以让她体会到他们的辛酸。不再是队列正步,她们更多被教导的是面对危险时该如何保护自己。那分明是一种警告,警告她不要再执着下去,可是,她却选择了无视。每天每天,醒着训练累了就睡,她故意不给自己一分一毫的时间去想他。
特训结束,她终于可以随行A大队出动。第一次在现场直面战斗,虽然她只负责远远地观战,但那残酷的场面还是深深震慑了她。这不是演习,眼前的一切真实到可怕,挥舞的砍刀、飞溅的鲜血、还有那些不要命的狂徒……直到警报解除,她们被派去照顾受伤的士兵与俘虏时,她还是不能自已的后怕着——她无法去想,如果袁朗在她面前倒下,她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去承受。
嘈杂的人群中,她愕然驻足,周遭的喧嚣仿佛一下子消失了,潮涌般的恐惧吞噬了她——他怎么可以真的在这里,她一点也不想在这样的场合与他重逢?可是,她的双腿还是不听劝阻地朝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挪去。
察觉背后有人靠近,盘坐在地上的袁朗稍稍瞄了眼来者的鞋,认出是医护人员,便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的背受了点伤,帮我包扎一下。”那样的风轻云淡,仿佛只是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但那道深邃骇人的刀伤却让蓝玥止不住地颤栗起来,她屏息在他背后跪下,轻轻抚上他宽厚的背脊。熟悉的气息瞬间触动了他敏锐的神经,袁朗愕然回首,恰撞入那双氤氲的水眸中,他好似被雷劈到一般动缠不得,呆愣愣地看着她温柔娴熟地拯救他的伤口。
包扎完毕,他也回过神来,他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而且比预想中更为糟糕,她竟然就在现场亲眼见证。他不由恼怒起来,怒自己偏偏在这个时候受伤:“该死的,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以前从来都不会对自己大吼大叫的,她黯然垂眸:“工作!”她假装忙碌地收拾着医药箱,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泄露任何情绪,“伤口必须缝针,待会记得去医院。”
她失落的模样让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好想狠狠地抱住她向她倾诉自己的思念,可开了口,刻薄的话语却像离鞘的双刃刀,一刀一刀刺伤着她,也刺伤着自己:“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离开?”
他的冷硬就像锋利的矛,刺穿了她伪装坚韧的盔甲,隐忍多时的泪,终于止不住流了下来:“不要离开我,也不要让我离开你,只要你在我身边,一切都无所谓……”她放下自尊低声哀求。
他听见了心碎的声音,有她的也有他的,她这般委屈自己远比打他骂他更令他难受,“你这样做有意义吗?”
“没有做过怎么知道有没有意义。”她失控地吼了回去,然后,逃也似地离开了他。她已是如此卑微、如此轻贱,如果还不能挽回他,那她真的不知该如何继续了。
哭了一宿却于事无补,反倒红肿了双眼。亲吻着指间的戒指,蓝玥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一下下就好!用蜜粉遮掩住伤心的痕迹,她一如既往地以最美的模样出现在袁朗的眼前,对他微笑。
逃避了一夜,袁朗还是来到了医院。他告诉自己,这是因为他的伤口必须处理,而不是因为心底那骚动着的想见她的渴望。
她笑靥如花、温柔似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而她还是他最体贴的那个情人。然而,她的笑容让他心痛、她的柔情更让他愧疚,他不能回应、也无法拒绝,只能选择沉默、再沉默……
她毫不掩饰的爱意终于惹来了不少非议,从院部到队里,流言四起,并迅速夸大成各种版本,最终,连队长铁路都跑来询问袁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亦师亦友的队长,袁朗一五一十地全说了出来,包括他心底的恐惧与他混账的作为。队长语重心长地说:“你原本是一颗参天大树,但偏偏想要把所有的枝枝蔓蔓全部砍光,以为这样就可以坚致,却不知没有了那些枝枝蔓蔓,你只会变成一根光秃秃的电线杆。”拍了拍沉吟不语的袁朗,队长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不要局限在自己狭隘的思想中,把你的想法告诉她,然后听听她又是怎么说的吧!”
那一天,袁朗不断地反省着。他是个专心理智的人,知道自己要什么,一旦目标明确,就不顾一切地勇往直前,这样的他或许是个好兵,但绝对不是个好男人,而且是个大烂人——一边想着不让心爱的她受伤,一边却把她伤到体无完肤。如果他把自己的可笑告诉她,她是否还愿意接受如此荒唐的自己?
心结一旦解开反倒轻松,他决意天明后就向蓝玥告白,即使会被她唾弃也好过看到她整日强颜欢笑。可是,不曾想到的是,突如其来的紧急行动却打乱了一切。
一群丧心病狂的恐怖分子闯入一所小型游乐园,劫持了一批人质,要求与政府谈判。歹徒持有枪械,事先还在游乐园埋下了炸药,而人质里不乏老人与小孩。军方很快控制了形式,将歹徒赶入一片小树林并包围,混乱中已有部分人质和歹徒受伤。经过谈判专家跟歹徒的周旋,歹徒同意军方派一名医护人员为伤者治疗,但必须是女性。
任务布置完毕,袁朗干脆利落地拿起阻击枪准备赶往C点,不想队长铁路却拦下了他,然后慎重地告诉他,自愿前往的医护人员是蓝玥,“她的任务是见机行事、夺取引爆器。你要不要去见见她,我无法保证她能完整无缺的归队。”
话音未落,袁朗已朝他指的方向飞奔而去。前所未有的恐惧渗透了他的每一寸肌肤、冰封住每一个毛孔——谁允许她逞强的,如果这是她的报复,那他不得不承认她选对了方式。
隔着一人多高的铁丝网,她纤长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蓝!”
好久没有听他这么亲昵地唤她了,他的声音就像一针镇定剂,让她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蓝玥站在铁丝网的彼端,故作轻松地对他说:“别担心,我去去就回!”
他一点也不想让她去,但是,他是军人,没有说不的权利。所以,他只能指指枪再指指自己的伏击点告诉她:“我在那里,行动的时候给我一个眼神就行。”
“嗯!”蓝玥点头应下,水晶般明澈的眸中满满都是信任,“我相信你会守护我的,永远!”
“蓝,”他蓦然跃上铁丝网,越过了他们之间千山万水般的距离,倾身给了她一个炙烈的吻,“我爱你,从来都不曾改变过。”
“我知道。”堵在心头许久的那块大石终于落下,她朝霞般灿漫的脸上也终于不再有阴霾。
“我等你回来!”他在她身后大声宣告。
她没有回头,因为不想让他看到她眼睫上悬着的泪珠——即使它代表的是喜极而泣。
蓝玥就这样洋溢着幸福的气息步入那片危境,她温柔地对每一个人微笑,不管是人质还是歹徒,那笑容仿佛有魔力一般,奇异的安抚了惊恐不已的人质和那些紧张过头的歹徒。
袁朗伏在制高点透过瞄准镜全神贯注地守护着她。他知道她的镇定自若,完全是出于对他的信任——那种足以将生命托付的信任。所以,他必须扮演好屠龙英雄的角色,不让他的公主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时间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漫长,他骄傲地看着他的蓝有条不紊地为伤患们治疗包扎,专业的架势与超强的亲和力让歹徒轻易地放松了警惕。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朝他这里长望了一眼,随后带着倾城的笑颜走向某个歹徒。他看到目标的腰间正插着那个足以摧毁乐园的引爆器,于是,他知道行动开始了。她的笑容如罂粟般盅惑了对方,紧接着一记漂亮的肘击,她出其不意的撂倒了歹徒,一气呵成地夺过引爆器,并翻身躲入离她最近的大树后边,将剩下的一切交给了他。
射击!他每扣动一下扳机,离膛的子弹都像长了眼似的穿透过歹徒们持枪的手腕,根本不给他们半分伤到她的机会。紧接着,树林外埋伏许久的战友们如神兵天降,眨眼间便解决了战斗。
一接到“收队”的口令,袁朗飞也似地奔向他的公主。她在人群的簇拥中浅笑轻语,看起来是那样的英勇无畏,可是她绷直的背脊却清楚地告诉了他,她是有多么的紧张。
“蓝!”听见他焦心的呼唤,人们了然地为他让出一条道来。众目睽睽下,他气势磅礴地走向她,不再犹豫、不再逃避,光明正大地将她纳入自己的胸膛紧紧抱住,向所有人昭示他有多么地在乎她,让纷纷扰扰的流言都在这一刻销声匿迹。
她面上的坚强在他安全踏实的怀抱中土崩瓦解,所有的力气好像一下子被抽光了。她绵软地伏在他强劲的臂弯里,像个撒娇的孩子似地嚎啕大哭,像是要哭尽长久以来所有的委屈与心酸:“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明媚的阳光自绿树的荫里洒落,和煦的微风夹着馥郁的花香拂过,在这万物复苏的温暖春日,纵然是百炼钢也已化为绕指柔。
袁朗轻拍着蓝玥的背脊,柔声安慰他吓坏了的公主:“没事了,噩梦结束了!”他小心翼翼地拥着他失而复得的珍宝,再也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