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大学之前,年初一都是在村里过的。
年三十晚上,吃好馄饨,我便拎着瓜子花生袋子,看春晚去了。我妈则收拾好碗筷,做过年的最后一项准备——搓汤圆和煮甜汤,这两样都是年初一早餐的标配。
汤圆其实是实心的糯米团子,用的是自家晾晒的糯米磨成的粉,比起现在的水磨糯米粉,口感要筋道得多!甜汤是赤豆薏仁红枣汤,除了红枣,赤豆薏仁也是自产。这两样杂粮,产量不高,一般农家都是自留地边上种一点,除了馈赠亲友外,剩下的主要就是留在新年里烧甜汤了。因为赤豆不易煮烂,那会也没有高压锅,所以都是年三十提前煮上,柴火灶里闷上一个晚上,第二天就熟了。当然,聪明的主妇们,会顺手在汤里焐上几个鸡蛋,红豆红枣红糖汤煮蛋,这可是做月子的好东西,大补啊!
看春晚,我是一定能坚持到敲钟环节的,因为我还肩负着把我爸喊醒了去放花炮的任务。我爸每年都会千叮万嘱,一定要提前三分钟把他喊醒,他好赶上放头炮,可是他每年从被窝里爬起来,拿着花炮赶到阳台,正欲点火,我们就听见邻居们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来了,我爸每每总是懊恼不已。其实是他胆子小,不敢直接明火点炮,总是先燃一根香烟,再用香烟去引火,这比人家多了一个环节,怎能赶上人家?
放完花炮,新的一年已来到,大伙陆续睡觉去了,因为天明还要起早去拜年。我把早已备好的新衣新裤新袜子,齐整地在床头排好!心满意足地在阵阵鞭炮声去睡去。
天亮了,远处鞭炮声还是陆续地传来,总有一些不在意抢头炮的人家,会选择次日清晨放炮迎新,我竖起耳朵,隐约觉得我妈已经起床下楼,一骨碌翻爬起来,穿上昨晚排好的新衣服,开门一看,我爸正在穿衣,于是赶紧提高嗓门,迎上去甜甜叫一声:“爸~”真的,没有新年好之类的后缀了,简洁明了,我爸笑眯眯应声,一边腾出一只手来,从枕头底下摸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
接了红包,藏回自个枕头底下,飞身下楼去叫“妈”。
年初一,老辈子留下的规矩,不扫地,不泼水,免得怠慢了前来送福的财神。所以刷牙洗脸的水,是决计不能往门外倒的。年初一还要讨好口彩,小孩子不能乱说话,类似于“撑死啦”“你真笨”之类有忌讳和贬义色彩的词,绝对不能说出口。
简单梳洗好,就该出门拜年了。
村里的规矩,小辈要先给长辈拜年,平辈中年龄小的要先给年龄大的拜年,顺序不能错,否则就是失礼。所以,越是辈分低、年纪轻的,就要起的越早。我们一家出门拜年,通常是叔叔婶婶先来我家汇合,然后一起去爷爷奶奶家拜年,拜完了,按照亲疏顺序,再去爷爷的兄弟家,然后是一个“房份“的长辈,最后按照辈分,依次把一个生产队里的人家全部拜完。
拜年是小孩子最开心的事情,因为村里的爷爷奶奶们,年初一这天,都会准备好一桌子的糕糖点心零食,等待着小孩子们上门领货。尤其是红纸封的条糕,寓意来年长高,是必须提前算好孩子数量,备充足了保证每个上门的孩子都能拿到。我上小学时,拜年的年货除了领糕,就是领糖果,自己兜里塞糖,爸妈帮着抱糕,基本应付的来,到了初中,小零食流行,尤其是一袋袋的膨化食品,又大气又好看,家家都会买上一大包发年货,走不上几家,怀里就塞满了,腾不出手来。咋办?难不倒我们,出门拜年,便找好了家里最大的马甲袋揣兜里。跟在父母后面,大人们见面,互相抱拳作揖,彼此恭喜对方,然后发烟敬烟,小孩子就跟着爷爷奶奶叔叔伯伯地叫上一圈,眼瞅着奶奶转身去拿年货了,掏出兜里的袋子一抖,张大了口袋接住!
有的人家勤快,起床早,拜年也快,拜好了回家吃早饭,其他拜年的人才陆续上门。于是他们会客套地问一句:一起吃早饭!上门拜年的人则接话:不啦不啦,家里烧好的,回家就能吃!于是坐在餐桌边的人,就顺手桌子上抓一个白水蛋,塞到拜年的孩子手里。
所以,这一圈年拜过来,我爸能收一把散烟,我则能背回一大袋零食,到了家,倒在桌子上清点一番,分类收好,接下来一直到开学前,都不愁零食了。
大人们带着孩子都拜好了年,回家吃早饭了。先每人舀一碗甜汤,里头的红枣真多啊!平时是绝不会一下子吃这么多枣的!吃完了还想再来一碗,大人则开始下汤圆,因为喝了甜的红豆红枣汤,汤圆倒不喜再放糖了,只是煮熟了原汤盛起,搭配前一日炒好的年小菜(雪菜芹菜胡萝卜蚕豆等炒成的佐粥菜),咸鲜无比,分外开胃。
此时,刚刚在家坐镇,等着小辈们来拜年的爷爷奶奶们,发完了一桌子的年货,现在轮到他们出门拜年了,他们按照年龄的大小,互相登门,互祝对方老身康健,幸福美满。
能持续一个上午的拜年活动,就这样在零落的鞭炮声中,大人们互相祝福中,小孩子的嬉笑打闹中,老人们的畅怀大笑中,热热闹闹地进行着,一直到现在,依然不变,我虽然已经很多年不回村里过年,也已经改用短信、微信拜年很多年,但是每年的年初一,我都会早早地醒来,耳边仿佛又想起了孩子们欢快的笑声“拜年啦!收年货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