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零年四月一日]
伴随着雷声轰轰,乌云气势恢弘的滚滚而来。它冲刷着还未苏醒的整个伦敦,淋漓尽致,一切透亮如新。随后,它又褪去灰色,暗白,逐渐变成亮澈的金黄。太阳缓缓探出头,如同十六七岁的美少女,煦丽夺目。一排排井然有序的建筑物变得歪歪斜斜,投放到地板上;一棵棵古老的香樟也被剪成一地窸碎;来往行人的影子时而被遮蔽,时而与剪影重叠。
弗兰克已经来到店里了,他挂好正常营业的牌子,把一匣匣上了年纪的旧书搬至门口,与墙根齐平,开始把放乱的书一本本还原,顺势弹去轻薄的灰尘。一切准备完绪,他再擦了擦店门上的门牌号--84号,每一天他都要它是醒目的,不用刻意点缀,至少能让那位大洋彼岸的小姐到来时,轻而易举的就看见。
没有吆喝,不用促销。趁着现在顾客偏少的时候,他要去找一本,不是雪莱的,不是佩慈的,不太煽情的,小本的,可以揣进裤兜带到中央公园去的一本情诗集。
[一九七一年六月十七日]
65号,68号,72号,76号,79号,81号,83号……迎着街道朗朗的微风,青蓝色的丝巾和着银发丝拂动,她终于停了下来。时隔二十二年,她终于兑现了承诺,来到查令十字街84号。
那个和其他书店看起来没什么两样,有着陈列布局,二手古书的84号——马克斯和科恩书店,以及她熟悉笔迹的为书店工作了40年的弗兰克先生,一切是那么无可替代。
她站在这里,透过橱窗玻璃,望见书架上东倒西歪的书,零散的客人盘地而坐,房顶角落与最高层的书架之间,已经布结了蜘蛛网。脑海里想象了几千回的画面,却没有承载她二十年对书对生活对爱情所有情愫的弗兰克先生。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报您对我们的不断付出,我所能做的,只是当您确定访问英国时,会有一个房间,可供您无限期地住宿……"
"如果您手头方便,可以赶明年儿,趁着在女王登基大典时一块儿来凑凑热闹,博尔顿太太说会为您将房间准备好……"
"我们仍翘首以盼您今夏能来,届时橡原巷37号将会有两间卧房任您挑选……"
闭着眼睛,一句句回忆里的热忱与温暖涌上心头,她仿佛了感受到了多年以前这位先生对她到来的殷切期盼,他曾经多少次盼着一位来自纽约市东九十五大街14号的女士出现在门前,说一句"你好,我是海莲.汉芙。"
如同现在,她渴望着他能轻轻的,自然的出现并说上一句:"你好,汉芙小姐"一样。
[一九六一十月十日]
他仍然一如既往的照顾着老婆和两个孩子。仍然兢兢业业的工作,去给每位来信的读者找书。他给她的信依旧言语有度、想念有力。偶有目光停留在书店门口驻足的女子,似乎这就是他想象的那个女人的模样?听到说着美式英语的女子会不经意关切热目,瞳孔泛光。随之而来的,又是早已习以为常的失望,继而等待。
又到了打烊的时间,同事都走完了,弗兰克仍是最后一个。"今天看样子她不回来了吧。"
路灯把整个夜幕下的伦敦调成黑白系,他裹紧黑色的大衣,下过雨的夜晚还是有点凉。伦敦快纽约5个小时吧,他想着这个时候的她双腿绻坐在木质的扶手椅上,左手端着烟斗,右手正翻看着他一页页翻过的书。夕阳余辉从收折的百叶窗氤氲而入,照着她已有浅纹的脸和茧子明显在中指凸起的右手。
掸掉快燃尽的烟灰,吸了最后一口,他走进家门。
[一九六九年四月十一日]
海莲.汉芙整理着书架,双手触摸着这一本本弗兰克为她挑选的英国文学。她曾经说她要去追英国文学,他告诉她:"就在那儿!" 环顾四周,就算那里没有,它们也都驻足在此。她曾经为了瞧伦敦的街景而看了很多的英国电影。长久以来,都太渴望踏上那片土地,以至于在布莱恩说:"如果你手头宽裕点就好了,可以和我们一同前去英国。" 她的眼泪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她给凯瑟琳写信,告诉她"弗兰克去世了,书店老板马克斯也已不在人间。但书店还在那儿,你们若恰好经经查令十字街84号,请代我献上一吻,我亏欠她良多……"
[第一封信到最后一封信]
从一九四九年到一九六九年。二十年来的百来封信,清扫也好,搬家也好,汉芙小姐都不忘携带将它们完好的存至抽屉的底层。从最开始的寻书问书,到后来轻快的交谈,慷慨的相赠(汉芙自己生活拮据还要送鸡蛋,肉类,丝袜等生活用品给书店店员及弗兰克周围的人),一有便宜好读的书弗兰克都会分享给汉芙。弗兰克.德尔成了最懂海莲.汉芙的人。汉芙多次想去英国,均因经济不允许而延后。而这个最懂海莲.汉芙的人在他们没来得及见面的就因病去世。
如若不是弗兰克的辞世,或许海莲一辈子也去不了英国,看不到伦敦的街景,泰晤士河,大本钟,查令十字街84号——作为女剧作家的海莲一生穷困潦倒,她在得知弗兰克病逝的悲痛之余,将他们的二十年所有信件来往整理投至出版社。这本书信集名声大噪,从此被奉为爱书人的"圣经"。也在1971年海莲应英国出版商之邀,来到英国,来到查令十字街84号。
[书与爱情]
海莲在信中说"我寄给你们的东西,你们顶多一个星期就吃光抹净,根本休想指望着还能留着过年,而你们送给我的礼物,却能和我朝夕相处,至死方休。我甚至还能将它遗爱人间而含笑以终。"
书,应该是世界上最便宜最美好最伟大的东西了。有的人穷极一生都写不出一本完整的书,不能借纸质将自己一生的想法、记忆、经历从肉身中析离出来,存置笔墨纸砚间。它是生命延续的载体,而我们平常人随便一顿午餐的钱即可得到它,享受他人一生的智慧。更别说常有与前人戚戚于胸,心有灵犀的欣喜了。
看《查令十字街》的时候,让我原本浮躁的心,慢慢的沉静下来,无关乎内容生动,写作技巧,而是能在他人平实的生活里享可爱平凡之喜。
这是一本与书相关的故事,可是,只与书相关吗?德尔太太给海莲的信中,明明写到:"我过去一直对您心存忌妒,因为弗兰克生前如此爱读您的来信,而你们似乎有许多共同点……" 这是爱情吗?德尔有家庭,他做到了一个英国绅士该有的责任和风度,字里行间都围绕书或工作来写,他从来都是严谨认真从不越矩的人。而海莲终生未嫁,她的俏皮幽默,真实善良也确实扣敲着他的心房。
所以这算爱情吗?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这份素未谋面却相互敞开心扉的情感已经弥足珍贵了。
文/luciaw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