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胖外甥。

回到唐山，一进家门，胖外甥面带羞涩叫我“大姨”。他妈妈在一边说：“人家刚才说了，‘我要跟我大姨睡，我可喜欢我大姨了’”。我蹲下来抱住圆滚滚的外甥，他默契地侧过胖脸，让我亲了又亲。

        马上就上小学了，典型的双子座个性，喜言谈，善交际。只要随便问他一句什么，就滔滔不绝，告诉你所有。

        “万祎，你看你妈妈减肥那么成功。你要不要也减肥？”

        “我不减肥。减肥要做操一小时，散步半小时，还要做瑜伽。”

        “为什么不减肥，你对减肥的套路挺明白呢。不减肥，你看你的肚子这么大，走路会不会累，喘气费劲儿吗？”

        他的大眼睛下意识扫了一下自己突出的肚子。说“不费劲儿，我喜欢短跑，不喜欢长跑。”

        我装作忧愁地说：“我总觉得胖子麻烦多。是不是呀？”

        胖外甥若有所思，说：“我八十斤，蹦床上一蹦，小女孩就震翻了。”

        任何一件T，穿在他身上都紧巴巴。隔着衣服我戳他的肚脐眼，问他这是什么。“这是我的肚脐。”胖外甥对“胖”这个话题有点厌烦，胖手划开我的手，小臂跟我一样粗。“大姨，我有三个梦想，一个大梦想，两个小梦想。”

        “什么梦想？”

        “一个梦想是当赛车奥运冠军。”

        “你这么胖，能骑得动赛车吗？”

        “哎呀，不是骑的赛车，是开的赛车，轮子很大，坐在里面开，转弯会翻车。救护车会送去医院。”

        “噢，这样，那太危险，还是别参加赛车了吧。另外两个梦想是什么？”

        “我的另外两个梦想一个是开大饭店，一个是当美食家！”

        “这两个梦想听起来，差不多呢，都跟吃有关。”

        由于脸上肉太多，把鼻子和嘴巴挤得不能再小。嘴巴虽小，容量不小。吃起饭来风卷残云。食物在他嘴里看上去都不怎么嚼。吃完一碗，将饭碗“咣当”往桌上一蹲，“再来一碗”！气势如虹。吃到兴奋处，不吝溢美之词。

“太好吃了！”“太美味了！”满头大汗。

        胖外甥还好为人师。让我陪他玩打靶的玩具。开始我总是脱靶，他总完胜。不但一点也没嫌我笨，还手把手，分了七八个步骤，不厌其烦，语重心长教我。然而那个游戏并不好掌握，几个回合我就失去了兴趣。借口好困，躺床上假寐，暂停游戏。他过几分钟就把胖脸凑上来，问我有没有睡醒。我继续装睡不理他。迷迷糊糊好像真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摇我的头，叫我“大姨，大姨，我给你喝豆浆。”拉我起来去厨房，两碗豆浆摆在桌上，桌上地上撒了一大片。装豆浆的袋子揉成一团，丢在那片豆浆里。

      豆浆 他一碗我一碗，我们干杯，豪气干云。然后我们继续打靶。我逐渐掌握要领和心法，屡屡击中靶心。胖外甥水平还停留在原地，渐渐兴味索然，主动说不玩了。

        玩扑克也这样，一副牌，一人一半，他来分，他要多的。全都摊开来，明刀明枪两军对垒。他赢了，心花怒放，喜形于色。让你不忍心令他输。有机会赢，有时我也不放过，残忍地看他受挫，悻悻收场。

        无法直面挫折，凡事缺少耐心。除了，搭积木。他可能会静静地花半天时间，搭一个极复杂的积木？纸壳的，塑料的，木块的，磁铁的……各种积木，是他每天向爸爸，妈妈，姥姥，奶奶，姑姑，以各种奇葩借口，讨价还价买来的。虽然不断买进，但是还算不浪费。他的积木水平超越成年人，看得懂极复杂的三维图纸。

        他的兴趣还在于认路，导航。当然还有电子游戏。目前，囿于不识字，认知上还有局限，再两年，电子产品的学习使用能力应该能凸显出来。

        我不知道上学会不会让他妈妈操碎心，不知道他的兴趣最终往哪个方向转移。不知道长大会不会还这么胖，会不会因胖错过机遇，错过爱情。不知道他会干出多少混蛋事，不知道他是否真能如自己所讲，长大赚钱给妈妈，给姥姥，买好东西。

        我听到过他悄悄问姥姥：“大姨什么时候走？”

        “过两天。”

        “就住两天吗？”

        “嗯，你大姨得回去上班。”

        每天他五点就醒，醒了就起来，就来烦我，跟他一起玩游戏。我走的那天，他没醒，一直睡得很沉。我想他晓得，如果当面道别，我可能会舍不得，甚至动妄念：能不能把他带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