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
在2018年5月20日,我收到了叶婴宁发来的一条信息:
“我自杀成功了。”
沉默了半晌,我给她回信:“恭喜。”
Chapter 1
四个月前,我才第一次认识这个名叫“叶婴宁”的女孩。
那天我因为鼻窦炎发作,到市医院做了一些检查,在拍完CT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她。
豫北的凛冬带着刺骨的寒风,路上的车辆都开得缓慢,但步行的人们走得很急。在路对面的公交站牌旁边,叶婴宁独自伫立在那里,风吹起了她一截鲜红的围巾,在空气里不断晃动着,将她与那满目苍白的背景剥离开来。
然后她仿佛注意到了我,目光直直的向我望来。我想着要不要跟她打个招呼,但这时公交进站,她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Chapter 2
后来我在图书馆自习,她很自然的坐到我旁边的位置上,不安分的晃动着椅子,说道:“我叫叶婴宁。”
“嗯。”我瞥了她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看书。
她低声说道:“我打算自杀。”
“用什么方法?”我问她。
余光里不断晃动着的椅子顿时安静了片刻,紧接着又晃了起来。
她疑惑的问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自杀吗?”
果然。
紧接着应该就是向我倾诉苦恼了,要么是生活上的不顺心,要么就是感情上的波折。虽然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她所谓的“自杀”,但她居然还这么认真的问了过来。
随她的便吧。我这样想着,就没再理她。
这时,一股寒风从窗户缝吹进来,我连忙抬手将窗户关紧。原本阴暗的天空已经开始下雪,细小的雪花飘落在窗檐上,很快就消融得了无痕迹,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叶婴宁看起来就像一张摇摇欲坠的纸片,她的声音再度响起:“我打算患上癌症。”
Chapter 3
叶婴宁既开朗,又孤僻。这两种形容词原本应该是矛盾的,但是却出奇的适合放在她身上。我听说过她的名字,虽然我们不同班,但其实她小有名气。因为在青春懵懂的高中校园里,她算是很漂亮的那种女生。
在我与她没有任何交集的那段时间里,她经常一个人独来独往。我不止一次的看见她似笑非笑的盯着一些普通的事物看,不管多么枯燥无聊,都少见她露出那种呆滞的眼神。
她既不与人排斥,也不与人亲近,看似和谁关系都不错,但其实又没有一个知心朋友。她偶尔也会在别的女生圈子里聊聊天,但她明显是不合群的。她身上的疏远感仿佛一层透明的壳,在独处时无形,一旦与人交往就会显露出厚度。
“胃癌。”她补充道。
“吃不新鲜的蔬菜水果,经常暴饮暴食,天天熬夜打乱作息。”她慢慢细点道,“然后我就可以患癌了。”
对于她能不能患癌我不知道,但我从那天起对她自杀的决心有了新的认识。这家伙,说不定是真的想死。
Chapter 4
我们没有熟络起来的理由,我也仅仅是对她自杀的原因感到有趣而已。从那以后我们就没再说过话,紧接着就是期末考试和不到一个月的寒假。
假期过后,我进入了高三最紧张的冲刺阶段。学校把年级前五十名的尖子生编入了同一个晚自习教室,每天晚上我都要额外多上三节自习课。
我很意外的在这里见到了叶婴宁。
某一天晚自习,我从后门推门而入,坐在后门靠窗位置的叶婴宁很紧张的将手里的书塞进课桌抽屉里。
“喂,你吓我一跳欸!还以为教导主任来了。”她不满的喊道,然后把刚刚藏起来的小说再度掏出来。
“嗯。”我点点头,就要走过去。
但叶婴宁却一把拉住我外套的衣角,仰起脸望着我:“作为补偿,你要教我理综!”
我僵在了原地。
Chapter 5
春天到来,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我久违的拿起篮球,在篮球场上一次次的掷出弧线。
望着隔壁球场上喧闹的高一学弟们,我不禁有些羡慕他们的无忧无虑。
这时,叶婴宁从不远处的教学楼走了出来,远远地向我挥了挥手。
我也举起手里的篮球向她示意,然后就又独自打起球来。
天色渐晚,我收起篮球向器材室返回,发现叶婴宁还伫立在原地望着我。
“你怎么还在这里?”我问道。
“你不是示意‘敢走就拿球砸死你哦’之类的?”
“是就有鬼了!”
器材室的水池边上,我将手掌洗净擦干,旁边的叶婴宁则挽起袖子,掬起一汪清水,轻轻打在脸上。额前的几缕碎发被微微沾湿,先前的爬楼令她那苍白的肤色有了一些红晕的色彩,纤薄的樱色嘴唇也不再显得冰凉。
“怎么了?”她抬起头,望着我。
我撇开视线,说道:“没什么。”
我莫名的感觉心情有些慌乱,觉得得找些事情来做,于是下意识的又拧开水龙头洗了遍手。
“今天放学一起走吧?”我问道。
Chapter 6
从那以后,我和叶婴宁仿佛变回了高一的模样,穿着蓝色运动衣般的校服,混在放学的人群中,一起走向街边的店铺。
高三放学是最晚的,每次都是九点多才走,但叶婴宁却喜欢拉着我跑到路边的关东煮那再买点吃的。
恍惚间我真以为我回到了高一。那时候我喜欢攒点零钱卖小吃,比如几串鱼豆腐和狮子头,混着喷香的汤汁大快朵颐。
“你要来点鱼豆腐吗?”
我回过神来,发现叶婴宁正侧着头问我。
我摇摇头,谢绝道:“不了,我不爱吃。”
然后叶婴宁端着她自己的那份关东煮和我一起回去。看得出她心情很好,就算嚼着肉丸子也能看出脸上的笑意。
“跟你说个事!”她挑着小竹签指着我,突然认真了起来。
“什么?”我问道。
她说的是“跟我说个事”,而不是“拜托我一件事”。
要求的口吻,毫不委婉。
“等我死了以后,你有空能去我家看看我吗?”她的声音有一丝丝的低落。
“好。”我说。
尽管我并没有这个打算。
叶婴宁笑了起来,仿佛甩开了一个大包袱。她跟我聊起她家的位置,在县城靠北一些的居民区,是一座很老很旧的房子,家里的阳台也很小,常年不见阳光。而且她的卧室也恰好背阳,总是阴森森的。
“但是在楼道走廊里,一般是夏天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会有一点夕阳漏进来!”说到这里,她像是在兴高采烈的展示自己的宝藏,十分的得意。
“哦。”我点点头,也不知道该表达些什么。
Chapter 7
四月份了,距离高考只剩两个月的时间。
学校沉闷的气氛简直要把人逼疯,无穷无尽的试卷和习题雪崩般朝我压来。
等到大课间,我被叶婴宁叫了出去。
“我们有空去公园散散心吧,你不觉得闷吗?”她随意的说。
“好啊。”我说,“去哪个公园?”
但叶婴宁突然说起了毫不相干的事。
“我小学的时候。”她说道。
这就是我和叶婴宁的对话方式,有时候就是会突然跳跃到另一个话题上,但我们还是会聊的很投机。
“有一次老师带我们去春游,大概就是现在这个时候,也许会稍早点。去了我们学校附近的一个公园,那里有一条人工河,河上一座独木桥。”她一边说着,一边踩着花坛边缘的瓷砖,慢慢走动,仿佛在走独木桥一样,“老师要带领我们到桥的另一端,可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去。就算平时胆子比较大的那几个男生,也被氛围带的不敢过了。后来无论老师怎么给我们打气,就是没有一个人敢过桥。”
“那个老师是我平时很喜欢的老师,我不想让她因为我们而感到为难,然后我就第一个走了上去。我以为他们会跟在我后面一起过去,但当我走到桥的另一端时,发现只有我一个人到了。”
“我就一个人在那边站了很久,大家都在对面看着我。”
她转过身,从花坛的另一头又走了回来,既漫不经心,又十分磊落。
“然后老师就说,对不起叶婴宁,只能大家绕另一条路走,你能再走回来吗?”
Chapter 8
我和叶婴宁相处得很顺利,因为我们都不会试图陷入什么复杂的关系之中,也不会觉得彼此之间有什么责任或者束缚。
更重要的是,她从不要求我的回应。
我常常无法给人以回应。
我一向话少,时而冷场。有过被孤立,有过被诟病。有过自我猜疑,也有到过崩溃的边缘。
合也无味,孤也无味。天性中的不合群,我难以改变。
所以我选择独来独往,从心过活。
亚里士多德曾说过:“离群索居者,不是猛兽,便是神灵。”
我既做不上神灵,当个野兽也好。
只有我真正相处过的一个朋友,跟我谈起过:“跟你做朋友,真的好累啊。”
“好累啊。”
叶婴宁说道。
我愣了一下。
“我第一反应是这个。”叶婴宁从花坛边上跳了下来,步伐依旧轻松,似笑非笑的望着我,说:“但是然后啊,我就想,我比别人都多走一遍桥欸!真是赚到了。”
“**公园的桥吗?我好像也走过,也是在小学时的春游。”我笑道。
“对对!就是那个!”
“啊,这么说来……”
——跟你做朋友好累啊。
“**公园真是个春游圣地啊。”
“是啊哈哈哈。”
——你从不愿真正和我们说起关于自己的事情。
Chapter 9
“最近在学校过得怎么样?”餐桌上母亲问我。
“挺不错的,跟以前差不多。”这是实话。
母亲把炒西葫芦夹了几片放到我碗里。这种菜虽然不属于我讨厌的那种,但也绝对称不上喜欢。说出来和夹出去都麻烦,所以我还是吃了下去。
“学习怎么样?”
“还好。”
“下周的生日要不要叫同学来家里玩?”
“嗯……啊?!”
父母每年都会这么问我,但我总推脱说和同学约好在外面吃,然后自己默默的买个煮鸡蛋。
我翻弄着碗里的西葫芦,决定道:“我明天问问她。”
Chapter 10
“恭喜。”虽然手机上说过了,但真正见面时我还这么说道。
因为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会有人把“自杀”这种反人类的事和“成功”联系起来,然后和四个月前一样漫不经心的晃动着椅子,并对我比出一个“耶”的剪刀手。
这一天是迟早会来的,这我十分清楚。她的死亡,是我对她感兴趣的前提。
而我从不提及她为何自杀,从不过问她为何选择这种荒谬的方式,所以我也成了她死前最好的倾诉人选。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联系。我想要在现实之中接触死亡,她想要寻找一个见证她死亡的人。我们是彼此最合适的盟友,我们是伪善之心和将死之人。
Chapter 11
从那天以后,叶婴宁的身体急速恶化起来,几乎是以可以观察到的速度飞快死去。
我看着她莫名想到一个词语——“凋零”。不是“死亡”,也不是“枯萎”,而是刹那芳华般的“凋零”。
我曾一度认为,真正有心自杀的人是不会再留恋世间的,每离死亡近一步,都会令他们更满足。但叶婴宁不是这样,她在走向死亡的路上徘徊了很久,不只是必然面对的死亡这一结果,还有那痛苦的病痛的过程。这是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折磨,远比直接自杀痛苦得多。
但是,这也从某方面印证了叶婴宁的决心。她不惜以这样痛苦的等待作为死亡的代价,也想要杀死自己。
后来,我才明白,自杀是未必有原因的。活着只是我们无法选择的初始默认条件,死亡则是一条必然条件。两者是平行的,地位同等,都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自杀,不过是从一条初始条件转移到另一条必然条件,只是省去了中间漫长的过程。
我从不询问她自杀的原因,是因为我没有那么在乎,也正是我的不在乎,让她选择在四个月前坐在我的旁边。
我只是问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说做什么都行,上课、自习、高考,只是不想在家待着。
从那天起,我关于她的记忆就像是在一帧帧的记录死亡。
“叶婴宁。”我叫她。
“我要和你说一件事。”
Chapter 12
叶婴宁小学春游时走过的那座独木桥,我也走过。
那其实是做成木头的样子,但却不是木头的桥,桥底下是观赏用的人工河,水很浅,桥也不高。虽说是独木桥,但也不是那么难走,只是配合公园的风格而没有扶手而已。
跟她正好相反,当时我的胆子很小,我一直害怕会掉进河里淹死。同学们都一个一个走过去了,只剩我和一个女生留在桥的另一端。
最后,那个女生也鼓起勇气走了上去,我才只好硬着头皮跟过去。
“我还是很害怕,但那个女生好像越走越不害怕了。她越走越快,和我的距离也越来越大。但是在走到三分之二的地方,我眼睁睁的看到她脚底一滑,摔了下去。”
河水只漫到她腰部的地方,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得回去换衣服而已。
“那你之后就更害怕了吧?”叶婴宁问我。
我摇摇头,说道:“我当时反而松了口气,因为这样,我就不再是最后一个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叶婴宁分享这件事,只是突然想告诉她而已。这件事本来就要消失在我的记忆中了,但我还是把它回忆了起来,然后讲给她听。
没头没尾,没有目的,没有意义。
Chapter 13
没等到高考,叶婴宁就不再来学校了。她开始住院,我们不能见面的日子,通过手机联系,这样一来我们每天聊天的时间反而更长了。
我们的聊天总是漫无目的,从一件事过渡到另一件事,有时候聊聊吃的饭,有时候聊聊将来想干什么。
“我梦想着未来有朝一日,成为能载入史册的伟大女演员!”隔着屏幕,我也能感受到她的信誓旦旦,“或者在学校门口卖关东煮。”
“喂,这之间跨度也太大了吧?”我也会吐槽她的言论。
“你呢?你想做什么?”
“我想当一名小说家。”
有时候她也会打字:“等下,我去吃个药。”
“好。”我回应道,过了一会儿又疑惑,“吃的什么药?胃癌是吃药来治的吗?”
“最便宜的药而已,反正也治不好,给我爸妈做做样子罢了。”她说到这里,字里行间流露着一股轻描淡写的释然。
后来我们也谈到过她的家庭。她的亲生父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后来又随了别人,又生下两个儿子。
她仿佛对家庭并不抱什么感情,谈到这里依然轻描淡写。
Chapter 14
2018年6月6日。高考前夕,我在自己房间时而看看小说,时而翻翻练习题。这时,我接到了叶婴宁的电话。
“我回家了。”
“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祝你高考顺利,前程似锦。”
她的声音通过重重电波信号接入到我这边的听筒中,依然是那么磊落,就像她当着你的面看着你的眼睛那样磊落,以至于很容易让人忽略她话语中的虚弱。
我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悸动。我想要试着挽留她,想问问她能不能不自杀,能不能再活着试一试。
但我没有。
我相信她的选择,也不希望有人因为我的意愿而迁就我。
“谢谢。”我说道,“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还要高考吗?”
“不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做。我以前每天都在想,我好想死。”电话里,她的声音虚无而又飘渺,“但我现在什么也不想了……我连一丁点希望自己活下去的念头都不敢有。”
我再次选择了沉默。
“你会来我家看我吗?”她又问道。
“嗯,会的。”我说。
Chapter 15
2018年7月8日。我站在叶婴宁的遗照前。
我曾无数次想象她死去的那一天。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和她发着消息,但再也没有得到她的回复。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恍然大悟,意识到那个事实。
但实际上我是有预感的。她死去的前一天还给我发消息:“我们明天再去**公园的桥上走一走好吗?”
这不是她平时会提出的要求,要是平时,她会说:“明天再陪我去**公园的桥上走一走。”
但我当时没有注意到这个预感,也有可能是她死后,这个感觉成为了我所认为的预感。
她死去的当天,我醒的比以往都早。我半睡半醒之际给她发消息:“我们今天去**公园的桥上走走吧。”
然后我又睡了过去。
我睡得很沉,但是在闹铃响起的一瞬间我就清醒了。
我不该睡的。这是我第一个念头。
已经晚了。这是第二个。
她没有回消息。这是我的第三个预感。
虽然平时她也有很久不回信息,但这次我对她的死亡预知格外的敏感。
我的预知全部应验。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收到叶婴宁的信息。我依然待在家里,然后就闲不住了,出去找了份暑假工工作,偶尔和人客套客套。
以及不由自主的掏出手机,看看她又没有回信息。
Chapter END
我没有等到她的信息,所以我不再等。
她家在县城北边很偏僻的地方,这里都是很老旧的危楼。她家在七楼。
我在门口调整了气息,然后敲响了房门。
开门的是她母亲。她的眼睛里仿佛什么也没有,空洞洞的,像是在看着我,又像没有看着我。
我说我是叶婴宁的朋友,她就转身走了进去,说你进来吧。
房间里果然几乎没什么光线,叶婴宁的遗照和骨灰放在祭灶桌子的角落里。她没什么照片,但看着她的黑白遗照,我很难想象几天前她还是一个鲜活的少女。
他母亲带着我来到了叶婴宁的房间。我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第一眼望去是一片压抑的灰暗色调。她的桌椅摆放的很整齐,课本和试卷也归并在一处。
但是我突然注意到,在书桌的一角放着一个纸盒子,里面是皱巴巴的纸团。
我犹豫片刻,将那纸团展开看了看。
那是一份医院的证明。
胃癌确诊单。
正当我觉得没什么特别的,打算放下时,底下一行日期引起了我的注意。
2017年5月21日。
这个日期不对!
我盯着这个日期,一瞬间手和大脑都颤抖了起来。
我突然感受到一股异样的视线。回头望去,是那个女人正抱着一个看起来两岁的男孩,直愣愣的望着我的方向。
她垂着头,低声道:“我们也没什么可以招待你的,不好意思。”
“没事。”我几乎是跑着从她身边快速离开,我走到门口,冲她礼节性的鞠了一躬,然后就打开房门,再迅速合上。
我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只为不再看到她的脸。
事实上我并没有走多远,而是靠着房门,缓缓滑坐在地。
一抹夕阳从走廊的窗户里透了进来,打在我面前不远处。
橘红色的光芒暖暖的,在灰色的世界中给人以希望。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夕阳。泪水顺着我的面庞滑落,怎么也止不住。
我抹了一把眼泪,步履蹒跚的往楼下走去。
我的灵魂仿佛离开了我的身体,轻飘飘的升上天空,俯瞰着这半年来的一切。
我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旁观者。
我曾觉得我们是彼此唯一的盟友,我们是在桥的同一侧。
但是我错了。
她和我说着各种各样的事,却从不和我说起真正关于自己的事。我自以为对她的死亡感兴趣,却又自认为是她的朋友。
是我自以为不过问就是我们的默契,又自以为互相对对方敞开了心扉。我想要责怪她,却又没有一丁点资格去责怪她。我又能责怪她什么呢?
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她一个人来到了桥的另一端,回过头看着对面的我。
我被抛在另一端,没有进入她的世界,也没有将她带出来。
我,只是个旁观者。
她早就得了癌症,半年来的一切都不在她的控制之中。
她根本没住院,她这样的家庭从一开始就没有,要救活她的打算。
她不是在骗我。
她骗的不是我。
她是在骗自己。在每一天都在接近死亡的日子里,骗自己那比谁都想要活下去的心。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