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大姨就跟我说中秋节一起去看望外婆。昨天晚上,我们也都约好今天大家一起去外婆家。吃完早餐后我就在家等着一起出发,结果她们都不去了,大姨和小姨把准备给外婆的钱都给了我,让我捎给外婆。老妈买了一些菜和一些吃的,也让我一并给外婆带去。
我骑着电动车带上3岁的小侄女就出发了,走的时候连手机都没拿。早上风很大,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叶儿却都是满心欢喜地打着旋儿,四处飞舞到处飘落,离树也越来越远。
到外婆家后,小侄女站在车上死活不肯下来,嚷嚷着要回家找妈妈,我连哄带骗地把她抱下来后,她就一直黏在我身上不愿下来。大舅妈说,外婆知道我要回来后,就去菜地里摘豇豆了。
我抱着小侄女准备去找外婆,刚踏上路口的田埂,就差点被绊倒,再准备继续往前走时,小侄女哭着说怕,又嚷着要回家。我只好带着她原路返回,站在路边眺望我记忆中的田,记忆中的树,记忆中的山。
以前,外公还在的时候,我们经常到外婆家玩。高中那会儿,老爸老妈外出打工,我们三个孩子就住在外婆家,外公总带着我们到他的田地里转悠,背着一把铁锹,牵着一头牛,后面跟着我们三个小尾巴,嘻嘻闹闹地听外公讲地里种的稻谷,教我们辨认花生地里的绿豆苗,告诉我们西瓜躲在哪儿。那时候,外公家的每一块地我们都知道怎么走,哪一块地种着什么我们也都知道。外公总喜欢把田埂上的杂草砍得干干净净,他常说砍光溜了才叫路,这样才好走人。然而,现在我站在路口,望着田埂上蓊蓊郁郁的杂草,却不知道如何迈向我记忆中的地。
我带着小侄女在路边玩拿竹竿走路的游戏时,外婆提着满满的一大篮豇豆回来了,我跑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篮子。外婆走近后,小家伙一个劲地往我怀里蹭,我让她叫姥姥,她牵着我的手不说话。外婆开门后,我拉着小侄女进屋,她挣脱我往外跑,怯怯地站在门外。
可能是因为前段时间下大雨的缘故,地上都是湿湿的印记,后屋里散发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怪味,黑灰色的霉点在白色的墙壁上清晰可见。大厅里的方桌上几个塑料茶杯凌乱地放着,上面盖满了灰尘。
这么多年了,外公睡过的房间几乎没什么变化,大床、衣柜、储物缸的摆设依然如故,甚至连房间里的光线也同以前一样昏暗。不同的是,桌上的灰尘愈发厚重了,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惨淡。
我从外公的房间退了出来,外婆已经将豇豆装好放上车了。外婆擦了擦汗,问我大姨、小姨和老妈的近况,问我她们为什么没来,我搪塞着说她们都有事来不了。外婆顿了一会儿才说,你们上次回来还是端午的时候。这些年,你们回来得是越来越少了。然后外婆又把舅舅、表哥还有老爸、老弟、老妹甚至小侄子的情况都问了一遍,才安心地坐下来喝了一口水。
这几年,外婆老得特别快。以前比外公还高的她,现在背也驼了,只跟我差不多高。耳朵越来越背,每次打电话都要大声讲才能听清楚,动过手术的眼睛也愈发看不清东西了。以前的外婆特别爱整洁,家里一直打扫得干干净净,每次出门也都穿戴得整整齐齐,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外婆是越来越“不讲究”,稀稀落落的头发随意地倒着,松松垮垮的衣服像挂在干枯的树上一样,浅绿色的拖鞋倒是格外显眼,露出枯瘦枯瘦的脚背。
外婆坐在我对面,望着小侄女一脸慈爱地说,又长高了又长漂亮了。小家伙仍然缩在我怀里,不愿叫姥姥。
“这几天电话也坏了,更加联系不上你们。”外婆接着向我抱怨道,“我都说了好几次了,那个修电话的人总不来。你们一个个也不回,联系不上你们我又担心。”
我忍不住向外婆叨扰道,“让您来我家住,您又不来。”
外婆笑着说道,“我自己的屋我住习惯了,你们那城里太憋人了,出了门我都不知道找谁去。”
一旁的小侄女,不住的吵闹着要回家。外婆起身送我们走,路过一家小超市时,外婆匆匆忙忙地给小侄女买零食,我再三推辞,外婆最终还是买了一大袋并嘱咐我给小侄子分一点儿。
外婆像对待小时候的妈妈一样对待我们,而后又像对待小时候的我们一样对待小侄女。她总是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我们,总希望能倾尽全力护我们周全,总期盼我们都过得好好的。但是,她自己却又不肯给我们添半点儿负担。
临到回家时,小侄女才叫了外婆一声姥姥,外婆伸出皱巴巴的手似乎想摸一下她的头,但很快又缩了回去。而后,外婆也依旧像以前一样叮嘱我,“不要担心我,我身体还好,你们要照顾好自己。”
路上,我问小侄女为什么不愿叫姥姥,她仰着头回答说怕,太怕了。83岁的外婆,满脸皱纹,凹陷的眼睛越发浑浊,身体像被岁月抽干了一样,毫无生机苍老得如门前的梧桐树。
后视镜里,外婆一直站在太阳下看着我们的背影,越来越小也越来越远,我不敢回头,只是一个劲儿地向前。风卷起肆无忌惮地落叶,从我耳边呼啸而过,只留下烟尘迷了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