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在梦里回到那一片翠绿的西瓜地。
九十年代初,姥爷家开始种植西瓜。那时两个舅舅都没说媳妇,日子在一处过,劳动力充沛。在东河边选一块丰腴的土地,将西瓜种子小心地埋进去,再盖上地膜,耐心等待瓜苗发芽、长叶。等到苗顶到地膜了,全家齐上阵,把膜扣个窟窿,让瓜苗露出来,再用小铲子培好土。我那时只有十岁,但却非常积极的参与这项劳动,拿着小铲子煞有介事,因为我想让西瓜快快长大,我想吃沙甜的西瓜。
盼望的日子里,时间流逝得很慢。我经常缠着舅舅带我去瓜地。西瓜秧长出大叶子了,藤蔓爬满地了,结出嫩绿的瓜蛋儿了……我对着每一个小小的西瓜许愿,希望他们都能长得又大又甜。
西瓜终于要熟了,翠绿的瓜皮,上面爬满墨绿色的虎纹。一个个像打足了气的气球,圆鼓鼓的。姥爷说,必须要搭一个瓜窝棚,看住这片瓜地,否则一定会被偷光的。那个时候,生活艰苦,一根黄瓜,一个柿子,甚至一节甜高粱,都是人们珍视的吃食,何况是罕见的西瓜。于是两个舅舅忙碌起来。瓜棚要搭在地头或中间。先挖好四个坑,然后埋上四个木头杆子,搭成人字形,在上面穿一根梁,把裁好尺寸的塑料布搭在梁上,然后,用砖头和木板搭一个床。顶上用扎成人字形的玉米秸秆搧上,下多大雨,也是不漏的。坐在瓜棚里面,四面通风,偌大的瓜田,一览无余。
瓜熟季节,四野充溢得都是香甜的味道。我最爱的差事,是早上给看瓜的舅舅替班,让他回家吃早饭。我会领着妹妹,一路小跑奔向瓜地。见到舅舅的第一句话不是“回家吃饭吧”,而是“摘个西瓜吧!”舅舅很疼爱我们,欣然同意。只见他小心翼翼地走进瓜田,东瞅瞅西望望,有时用手轻轻拍一下身边的西瓜,有时干脆拿起来弹一下,听一听声音。经过筛选,一个翠绿的大西瓜摆在眼前。西瓜上还挂着露珠,摸一下冰冰凉凉,透着夜的清凉味道。舅舅小心地用刀划过瓜皮,只听啪的一声脆响,西瓜已经炸裂,鲜红丰润的汁水顺着裂缝流出来。一股清甜的香味悠悠的钻进鼻孔。我们的口水也像汁水一样横流。我和妹妹赶紧捧起一牙儿西瓜,咬下去,汁液顺着舌尖流向喉咙,无尽的汁液注满了口腔,随时准备决堤……妹妹更是狼吞虎咽,顷刻间,脸上手上甚至肚皮上都沾满了汁水,西瓜也在我们的扫荡下只剩半个。舅舅回家了,我们两个小吃货撑得躺在凉风习习的瓜棚里休息,一边打嗝,一边摸着鼓鼓的肚皮。
瓜田的夜也是迷人的。
月白风清,虫吟蛙鸣。月儿刚刚升起,瓜棚四周弥漫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如纱如缕,远处也是迷迷蒙蒙。风吹过来,水雾竟把瓜棚裹了,显得扑朔迷离。妈妈燃起两把艾蒿,驱赶蚊蝇,免得我们两个小家伙喂了蚊子。我们两个吃饱了西瓜,百无聊赖,看着大人们在瓜田里忙忙碌碌,他们弯腰摘瓜的样子变成一幅剪影画,充满艺术气息。姥爷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吆喝一声:“收工喽!”全家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奔向温暖的小家。摘下的西瓜,明天要去集市贩卖,姥爷家是种瓜最早的一批人,名气大。西瓜品种纯正,个大皮薄,沙甜爽口,在市场上大名鼎鼎。外地来的小贩们,只能甘拜下风。那时西瓜也就是每斤一两毛,一个集市下来,能卖两三百元。这是丰厚的回报,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片瓜地,两个舅舅陆续娶了媳妇,姥爷家的生活如同开了花的芝麻——节节高。
第二年,妈妈也加入了种瓜大军,瓜田挨着姥爷家的,这样舅舅可以看守两家的瓜。瓜田扩大了,收入提高了。但是辛苦也随之增加,父亲每天上班前,要先去地里劳动几个小时,妈妈更是每天披星戴月地回家。妈妈的小菜车也变成了西瓜车,满满的一车车西瓜在妈妈的一声声叫卖中销售一空。钱包鼓起来了,笑容自然爬上脸庞。巧手的爸爸用西瓜种子的铁盒子做了存钱罐,卖瓜的零钢镚儿全归我们小孩,每到过年,就可以打开存钱罐,用里面的钢镚儿买最喜欢的物品。
现在,家里也有存钱罐,每次放硬币时,响起叮当声,就如同开启了时光穿梭机,把我带回了那片翠绿的瓜田。 那迷人的瓜田,曾给过我许多欢乐和希望,它是我心中的伊甸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