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雨,依然在下!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撑一把孤寂的伞,徘徊在淅淅沥沥的雨幔中,雨丝柔如轻纱。
不知不觉来到虞河边上,这条翠绿色的小路是我最喜欢走的,听说这里的负氧离子特别高,一个人走在里面很舒服,似乎不用使劲氧气就往鼻孔里钻。特别是在这样孤寂的雨幔中,似乎她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远处传来悠扬的笛声,仔细品味,是一首《父亲》,我突然恍惚了,好像远处那个醉心吹笛的是那久违的熟悉的身影——父亲。我不敢向前,怕梦境消失。但我明白父亲在六年前已远离了我们。
父亲是一个命苦的人,但他始终笑对人生。
父亲没了娘。
父亲8个月大时奶奶去世了,爷爷抱着8个月的父亲辗转三个多月从东北回到了山东老家。为了能养活父亲,爷爷选择了给人家放羊,因为主家答应可以供父亲每天喝羊奶。白天爷爷把父亲寄养在邻居四奶奶家,晚上回来喂孩子。看着皮包骨头的父亲,爷爷常常掉泪“你这个从小没娘的孩子呀 ,什么时候能长大?”父亲瞪着大眼睛懂事的看看爷爷,小手擦去了爷爷脸上的泪水。
穷限制了他的理想。你没穷过,你不懂,穷人家的孩子从来不会说“我没钱”,因为他心里明白,这是真的。
父亲在爷爷度日如年的期盼中一天天长大,终于快到了上学的年龄,爷爷把瘦小的父亲送到了学堂,老师劝爷爷“孩子太小,跟不上,等再过一年吧?”没想到硬骨头的他别过身子掉下了眼泪。“老师,你就行行好,收下我这可怜的孩子吧”,老师扶住伤心的爷爷,爷爷断断续续把自己的家庭情况告诉了卞老师,老师很善良,点点头收下了父亲,并且说“我家离校远,中午不回家,中午放学,你如果不嫌,就把孩子放这里吧,我爷俩在这里凑活着吃点,晚上早点晚点来接都行,我一周才回去一趟家。” 爷爷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蹦蹦磕头,“卞老师,你就是在世的观世音菩萨,今天你一定要收我这个头,孩子今辈子遇到你,是我家几辈子修来的的福分啊!”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父亲从小聪明懂事,从不让爷爷生气。父亲的成绩一直是最好的。父亲每天在学校里写完作业就跟着卞老师学吹笛子、口琴,卞老师还有个陈旧的二胡整天在墙上挂着,父亲时时站在二胡下张望,卞老师也会拿下来拉几声。破旧空旷的校园里顿时有了生机,后来不知不觉父亲自己就能识别五线谱了,他开始学会了拉二胡。后来父亲开始看卞老师的线装书,《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等等,父亲还学会了根据情节用铅笔描绘人物,听爷爷说,每天晚上父子俩进了被窝后父亲就给爷爷讲故事。有时爷爷听着听着就疲劳的睡着了,然后父亲就蹑手蹑脚的爬起来,借着月光在院子里画故事里的人物。
天不遂人愿,父亲 “完小”(相当于现在的小学)毕业,爷爷再也供不起他继续上学了。卞老师来了好几趟,可是看看一徒四壁的家和眼巴巴看着他的父亲,卞老师还是含着眼泪走了。父亲就这样结束了他的学业。
后来父亲跟着爷爷给生产队放牛放羊,因为识字,生产队又安排父亲管记账,再后来父子俩的日子逐渐好一点,父亲干了掌管十多个小队的大队会计,爷爷开始干个体——“当货郎”。父亲到了娶亲的年龄,经人介绍,父亲认识了母亲,母亲说,那时真是太穷,姥爷不愿母亲嫁过来,住着两间小趴屋,还是邻居的,结婚时炕上的被子都是瞒着母亲借的。后来母亲到邻居家去串门,看到一样花色的被子,才知道这件事。
穷依然是主旋律。在贫穷面前,我们变得无能为力,就算哭都要在晚上捂着被子悄悄的哭,生怕惊扰了别人的幸福。
随着我们的陆续出生,日子依然紧紧巴巴的,家里肿着很多地,父母说整天盼着孩子放假来家 ,帮着干活,但又怕孩子开学拿学费。每到开学前,母亲总得东取西借。最厉害的时候,连我唯一的亲姨都上门要债和父母撕破了脸。父亲晚上一个劲的抽烟,母亲说“不行,你先从队里借点,咱攒够了再还上。”父亲说:“我现在在大队里当差,借钱不合适,再说谁家都困难,让大家伙知道了,我还怎么干下去!不行,不行!”第二天父亲就去了尧沟劳务市场下劳务,一呆就是半月没回家,半月后看着蓬头垢面的父亲进了门口,母亲拿起笤帚就迎了上去,父亲夺过笤帚两人抱头痛哭。即使这样父母亲也从没提出让我姐弟四个退学。那时父亲经常在饭桌上说:“只要你们愿意学习,我就是头拱着地,我也供,决不能走我的老路。”
我们都很很努力,姐弟四个陆续考上了大学,记得姐姐1992年出高考成绩的时候,父亲激动地泪流满面。姐姐当时考了昌乐县文科第二名,来给姐姐看按成绩的叔叔在大红榜前找了半天也没回信儿,(他好不容易挤进去,只看下面的)记得父亲在天井里直打转。直到中午,本村的一个人抬头看红榜上面才找到姐姐的名字。我知道父亲的泪水是复杂的,首先是高兴地,为姐姐高兴,为他没实现的大学梦在姐姐身上终于变为现实而激动地泪。然后是心酸的泪水,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终于减轻了一个负担。后来我们陆续考上了大学,家里的日子还是不宽裕,但父亲脸上每天都挂着笑容。他最高兴地事,就是听到大家说“老潘,你真中,孩子个个那么有出息,都吃上国家粮了”。
父亲是一个受人尊重的人。
父亲让我们从小明事理、懂规矩,与人为善,要踏踏实实做事,干干净净做人。家长里短、为人处世、民俗礼节、人情往来、乡规民约等,我们从小就知道,也为我们后来的人生道路上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受益终生。村里有个五保户,我们喊她二奶奶,父母亲带她如自己的亲生母亲,每天早上给他打水、清扫院子。每顿饭先给她送去,我们才吃饭。有时母亲包好也让我们姐弟去送。二奶奶自己住着一间房,他有三个闺女都嫁的比较远。照顾二奶奶的任务就自然成了父亲的,父亲从没怨言,他经常说“人都不容易,我也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咱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不就是多添副碗筷吗?现在咱能添的起。”我们家一直照顾二奶奶直到她96岁去世。
父亲常常在家门口的梧桐树下,摆上一张桌子,放上一圈马扎,下一壶老茶,那是从毕都集上买的几元一斤的大叶茶,和左邻右舍喝茶。邻居之间有什么不和,经他一调解就和好了。父亲懂得农村婚丧嫁娶、红白喜事的各种规矩,操持起来那是一把好手。 村邻里纠纷,大家也愿意找父亲调和。有时为一宅基地出了纠纷,父亲跑前跑后去调解好几天,直到双方满意。有时母亲也嫌父亲多管闲事,可父亲总是教育母亲“邻里邻居,谁用不着谁,大家就是互相帮助才能和睦。”受父亲的影响母亲也参与调解中。父亲的爱帮助人还影响到了我们。记得姐姐刚参加工作,那一年西瓜价格很低,邻居种了西瓜卖不出去。六月天,整天下雨,瓜卖不出去,急的邻居整天吃不下饭。父亲没和姐姐商量就将西瓜拉到了济南,找到姐姐说明来意,姐姐惊呆了。但没有当面埋怨父亲,去找同事想办法,终于大家商量着,每家买一袋,终于解决了。后来父亲说,“我是太唐突,难为你姐姐了,可是看着邻居愁的吃不下饭,我也揪心啊。” 后来父亲毅然帮助他们:什么孩子报志愿了,邻居生病需要住院了,邻居需要贷款了,孩子考高中了,孩子第一次来生成上学陪着入学了……我们帮了帮不了的父亲都答应着,我们也尽力的做着。我们也因为与村里人的接触增多,感情越来越浓。每次回娘家,左邻右舍都过来聊天,每次回来都带着大家送的各种农产品,虽然不值钱,但我们心里暖暖的,我知道我们的情也因为父亲的家风变得浓浓的。
前几年日子终于殷实了,邀他来身边住住,他总是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地走,他说他习惯了每一天早上到地头趟趟露水的生活,他习惯了坐在梧桐树下和左邻右舍喝茶的生活。其实母亲偷偷地对我说,“你爷在这里躁的难受”,其实我知道,他找不到出门就有人喊他“老潘大哥”的那声尊重了。
父亲病了。
周三我正上班,母亲打电话说父亲被120拉去县医院了。让我从潍坊赶到县医院看看,(因为父母身体很好,一直在农村老家住着。)我打了车赶到医院,见到了父亲,看到父亲的嘴巴有点斜,他还一个劲的说“没事,打打针就好了,别和他们仨说哈。”我答应着,给父亲办了住院手续。我问主治医生父亲的病情,医生说是轻度心梗,但你要做好准备,有时还会接着出现重度的,也就是说随时都有危险。我感到事情很严重就通知了远在南京和济南的姐弟,他们说最近赶过来,让我和医生说用最好的药先稳定病情。第二天一早父亲进入了昏迷状态,母亲赶来了,她吓得屁股坐在地上起不来了。我也很着急,推着父亲往ct室跑,根本顾不了母亲。拿出片子,主治医生开始对症下药。下午一点多,父亲终于醒了。母亲陪在父亲身边,我再也控制不住了,跑到走廊,泪流满面。我站在走廊里给姐姐弟弟打电话。回来父亲看到我红红的眼圈,还不忘安慰我“没事,谁没个大病小灾的,过几天就好了。”
依依惜别。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父亲恢复得不错。他想出院回家,我们也和父母商量,年纪大了,不能自己在农村住了。病了住院不方便。父亲做了很长时间的思想斗争,终于同意随弟弟去济南,并且提出和母亲单独住老屋。还有去之前,先回老家看看再走。我们答应了父亲的要求。出院后回了老家。老家左邻右舍都来看他,连80多岁的三爷爷都拄着拐杖来了。临走了,村里的老街坊们依依不舍,都流泪了。上车了,三爷爷的手还抓着不放。来到济南,父母自己住一套房子,离姐姐妹妹不远,弟弟经常带着孩子来吃饭。日子总算平静下来。
腊月二十二学校都放假了,我在加班,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父亲又住院了,并且说最近父亲的脾气很暴躁,对谁都发火。连最听话的姐姐和他最疼的小孙子也不例外。我和韩校长请了假。腊月二十三赶往济南,直接去了医院。那天父亲的心情很好,把我带的潍坊萝卜分给同室病友吃。晚上我陪床,父亲开始叨叨着和我说了好些活,弄得我莫名其妙。一个劲的说好害怕,我说“你怕什么呢?”他说:“说不出怕什么”,总之我来就好了,4个孩子都在身边了。腊月二十六,医生查床说可以出院了,父亲说:“快过年了,我快出院,你也回你婆婆家吧,回去和她干干活。”我们二十六出院,我二十七回了昌乐。
腊月二十八上午我还没睡醒接到了弟媳的电话“二姐,你快来吧,父亲昏迷了,住进了齐鲁医院ICU病房”。我又赶到了医院,这次看到的父亲非常的虚弱,嘴里插满了管子。但看到我,他的眼睛盯了好长时间,我和父亲说了好些话,小侄子的手紧紧拉着父亲,我看到了父亲眼角的泪水。15分钟的探视时间到了,我领着侄子出来了。娘和我们商量说这一次父亲病的很重,要做最坏的打算。
正月初五,父亲用手写,他要求出院回老家。我们咨询了医生后,痛苦的同意了父亲的意见。带着齐鲁医院的设备和药品回昌乐医院ICU病房。急救车一路疾驰,弟弟始终抓着父亲的手给他力量,坚强的父亲终于回到了昌乐,初五、初六病情非常平稳,村里的邻居好多来看他的,因为医院有规定,大家只能隔着玻璃远远看看,流着眼泪离开。姐姐也因积劳成疾病倒了。初七病情急转直下,ICU病房的护士长(原来和我同学)把我叫过去给我做了好多思想工作,其中一条就是一定满足老人的愿望。我来到父亲床前,父亲喘着粗气,用笔画了半天,我能认出来是“回家,春元”。我点点头。出来后和大家看父亲的手迹,我们姐弟猜了半天也没明白“春元”是什么意思,最后打电话问已回老家准备的母亲,母亲说“他是想让春元给他办理后事,怕你们不懂。”因为咱村里除了父亲就是春元哥明白这些规矩。唉,我这明白事理的父亲啊,你活的太明白了吧。
初七的夜里下了一场大雪,120车都不敢跑了。直到上午10点,医院找了一个老司机,带上设备,我们陪着父亲往家赶,11点多我们终于到了家,全村的人几乎都来了,我们把父亲抬到床上,父亲休息一下,睁开眼左右看了看大家,就微笑着闭上了双眼。全村的人都流泪了,大家都在诉说着父亲的故事,你父亲是个好人,他帮我干了什么……我一直听了三天三夜。下葬的当天80多岁的三爷爷扶着灵柩放声痛苦“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走了呢”。全村人都去了墓地,与他做最后的永别。我想父亲的一生是成功的,赢得了周围人的尊重和爱戴。这比什么都好,这也是他最值得骄傲的。
父亲一切安好。
亲爱的父亲,你的音容笑貌,言传身教永远留在了我们的脑海里,这些点点滴滴的回忆,都成了珍贵的财富,世世代代影响着我们的家人。我们是你生命的延续,一定不会辜负您对我们的期望,永远铭记您对我们的教诲,踏踏实实做事,干干净净做人,秉承父亲的忠厚、勤劳、善良。愿天堂的父亲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