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过一个朋友。
初二的时候,他在学生堆里最扎眼,不是因为帅,而是因为长得像竹竿,清瘦又长,才十五岁,就窜到一米八,放饭时候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里,他的头是高高突出来的那颗。他姓马,大家都叫他老马,而我纯粹是因为见到他大长脸的第一眼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就在我绞尽脑汁咬断了第三根铅笔头的时候终于恍然大悟,老马的脸贼像小时候隔壁二大爷家马厩里饿到脱相的一匹。
在我总为自己不到一米六的身高愤愤不平时,老马所表现出来的低智商终于极大地拉低了身高带给他的优势――每次月考的成绩总能刷新年级最低成绩记录,这时我才感慨老天还是公平的,给你开了一扇窗,必定会顺手给你关上一扇门。其实像我这样集美貌智慧于一身但比较接地气的小仙女儿与他这种经常打架斗殴喝酒抽烟的凡夫俗子本无交集,怎么怎么就变得要好了呢,这我可得好好想想。
噢噢,想起来了,老马开始与我变得熟识是因为嘉欣。
嘉欣是我的同桌,一个白白的,肉肉的,喜欢披散着又长又香头发的天津狗不理肉包子,哦不,说错话了,原谅来自深夜码字的吃货者的口误,嘉欣是个小美女,地地道道的小美女。温柔可亲又上进,you like he like we all 都like ,老师喜欢同学喜欢邻里街坊都喜欢。
嘉欣总在与我讨论英语题之余羞羞答答地提及老马――就是这个号称对嘉欣永远爱爱爱不完一匹。彼时的嘉欣对她的前男友还心存眷恋,对老马泥石流般汹涌的爱意犹豫不决,而此时美女嘉欣的同桌我,就处在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自然成了老马应该极力讨好的对象。而就在我流着哈喇子做着老马给我送各种零食贿赂的美梦时,我的小学老铁烂缸和超子竟然劝我赶紧扶老马上位,玛德,我这才晓得老马、烂缸和超子的关系不知何时也那么铁,劳资不服!劳资生气!劳资嫉妒!劳资委屈!劳资辛辛苦苦喂了七八年的两头公猪被另一只公猪给勾走了!脑袋里闪电一般地想起《窦娥冤》的旋律: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堪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玛德,可怜我打了水漂的零食大礼包还得赔上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去劝嘉欣接受来自老马赤裸裸的勾引。
好在我有天底下最黑、语速最快、最善解人意的洁宝,可以手拉着小手一起上厕所,抚慰了我这颗给烂缸和超子插了两刀的金刚玻璃心。
老马和嘉欣宣布在一起的时候让我有种他已渡劫成功顺利成仙儿带着有嘉欣的幻梦裸奔在西方极乐世界的阳光大道上的错觉。可是在我眼里天天笑得露出后槽牙的他特别丑,丑得像背着我抽了几百吨违禁大麻,磕死你丫的。
“一九七九年,那是一个春天,有一位老人在蓬勃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这调子贼啦啦的牛逼,当时我们学校早操摸黑跑圈时放,一天三顿放饭时放,中午午休起休时还放。导致现在我一听到这调子就开始全身痉挛。
中午扒完饭这调子一响起,老马就会眨巴着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小眼睛寡妇般地望着我,无辜,委屈。在我眼里那就是卑鄙,下流,猥琐,无耻,啊呸,臭不要脸的。装什么热恋,谁还没个对象啊拽什么拽,天天腻歪一起不嫌烦啊,有本事一起手拉手上厕所啊喂,再这么高调惹人烦小心我去教导主任那里告你们早恋啊喂喂喂。
然后我照旧要从座位上把屁股挪开。
玛德,劳资这是招谁惹谁又欠谁。
好在老马和嘉欣在我的白眼里只卿卿我我了一整个有知了在窗外聒噪的夏天。
可我最烦老马找我哭鼻子,一个大老爷们没有尊严地为个姑娘要死要活生不如死一哭二闹三上吊,而让我比较满意的是他对我指着他鼻子骂他白痴弱智的行为无动于衷,而后还能跟我说很多关于鸽子的小秘密。嘿,嘿嘿嘿,鸽子就是鸽子,一个我深深迷恋着的刘海微长遮眼、超级娘炮、笑起来特别妖娆又骚气的雄性灵长类哺乳动物。鸽子初中毕业竟去做了兵哥哥,多年之后给我打电话还说我多年之前在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抢了他一包沙琪玛,这事儿让他在部队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深夜里,耿耿于怀一年又一年。可是,剃了寸头的他让我天天长叹息以掩涕兮,哀吾鸽子之妖艳一去不复返,而我的暗恋也像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咳咳,跑题了,这都是后话,后话。
不过当时让我最不能接受的是老马讨厌鸽子,总是在我趴在栏杆上对着鸽子的背影犯花痴的时候说鸽子的坏话,而我就会跳起来谩骂嘉欣的花心,然后我俩再指着鼻子互骂,揪着彼此的一丢丢肉互掐。
初中毕业的那个夏天,我们去给洁宝过生日,那天我们玩得很悲壮,几个智障喝了一打又一打的啤酒,超子拉着洁宝深情款款地表白,而我,想想都觉得豪迈,吃吃吃,喝喝喝,喝了吐,吐了喝,完了跟老马肩并肩坐在洁宝家门口的小桥上边吐唾沫边伤风:劳资这么聪明可爱英明神武,麻了个几的死鸟,怎么就不喜欢我啊,嘤嘤嘤。
老马就在旁边添油加大葱:嗯嗯嗯,那个死变态你为啥喜欢他,贼拉恶心了个娘炮,你睁大眼睛麻痹的让我检查检查是不是瞎。
我一气拿出手机就要给鸽子打电话嚷着告白暗恋算个什么事儿啊,结果塔马的没人接。
我嗷嗷大哭。
老马手忙脚乱地给我抹眼泪:哎哎哎,你别哭,要不你打我吧,你掐我吧,我保证不还手。
喝醉之后真是神,世界旋转大地摇晃老马竟然也不那么丑得不堪入目瞎我的卡姿兰大眼了。
过了一星期,他问我他该不该去苏州。
我笑了笑说:为什么不去啊,你爸在那里,你妈在那里,你全家都在那里。
他使劲地捏了一下我的大脸说:都这时候了你丫能不贫么,劝个人怎么跟骂人似的。
我使劲地踹了他一腿,你个爱哭的怂包一个人在老家让爸妈多不放心,苏州多好一地儿啊,山好水好最重要的是嘿嘿嘿,女人也好。
然后他就沉默地转过身摆摆手离开了。
那之后我们没有再见面。
他走了。
到苏州的第二天他在扣扣上跟我说出发前他一直在等我,可我始终都没有出现。
我回他有什么好送的,走得好走得妙走得全世界人民呱呱叫。
他说他在苏州不开心,只要我开口他立马撒丫子奔回来,就算一个人呆在老家也无所谓。
我攥着手机屏幕红了眼眶:妈了个巴子,劳资不说,劳资啥都不想说,你回来干嘛呀,回来抢我的烤肠鸡翅娃哈哈呀,个大老爷们,跟我哭哭哭,闹着要回来,怂蛋不怂蛋。
我说丫还挣不挣大钱攒着娶花姑娘了?劳资最近看上了一本书叫《这些都是你给我的爱》,你赶紧挣钱给劳资邮回来一本。
他说等他挣了大钱给我买买买,想买啥书买啥书。
我说行行行,等等等。
可这一等就是许多年。
这许多年发生了很多很多事,包括他换了好几个女朋友,还总和我抱怨他和他对象又吵架了,女朋友又生气了,怎么办啊怎么办。麻了个几,劳资就会说你麻了个几:你对象生气给劳资有半毛钱关系?!
这不见的许多年他还成了一个走几步路就会喘的身高与体重持平的月半子,而我从每天接到他的电话到每周,每月,每年,到如今的手机通讯录里再没有他的名字。
上一次聊微信还是前年年底吧他问我,曾经想要的是哪本书。
我说早忘了。
他吞吞吐吐地问我当年有没有,有没有……
我立刻打断他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他说那你还让我给你买书。
我哈哈一笑说咱几个混球里不就你丫家里最有钱。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后来听说他结婚了,我没有收到请柬。
可能就这样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感情因为乱七八糟开始,所以活该稀里糊涂结尾。
有好多个黑夜狂奔的夜,委屈的时候,放声大哭的时候总会想起他,翻翻手机通讯录他好几个号不知道该打哪一个,又怕接电话的人不是他我该怎么办,从来不敢点微信因为害怕我已经不是他的好友。
不敢联系。
不再联系。
徒留遗憾。
曾经想放进生命里珍惜的人。
觉得一辈子不会分开的人。
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没能好好地道别,就稀里糊涂地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