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六年级的时候,一家人住在老式的连排房内。楼下有条弄堂,两边是一片杂生的小店,白天不见动静,夜降灯黄时分才开始攘攘熙熙,锅碗瓢盆、车铃人喝,烟火十足。
某天晚饭后,父亲提议去楼下走走,消化消化。母亲推说家里还有好多事情没料理,就不去了。于是,父亲、小弟、我三人成行,晃悠晃悠,潜进到那片声涛灯海里了。
时值夏日,天气闷热,没过一会儿就开始淌下咸腻的汗珠。我们看了看四周,到处是饭后散步的人,白花花的蒸汽从一家家档口中不断冒出,顿时气烦心躁没了兴趣。父亲抹了抹额上的汗,指着弄堂拐角的食铺对我们说:“去那儿看看吧!”
老板娘见我们走来,就近擦了下铺外的旧方桌,一边打开电扇招呼我们坐。还没等我们说什么,就听见屋内老板冲我们问道:“大碗小碗?”
父亲也没多问,说:“那就一大两小吧。”
我正纳闷,回头一看,只见铺子外边的黑板上用白漆清清楚楚地写着“正宗豆浆花生”六个大字。
“你住学校,不知道这里新开了这家店,味道不错。”父亲对我说。
我把头转向电风扇,不耐烦地拎了拎领子,不一会儿冒着热气的豆浆花生就上桌了。
为什么不做成冰的呢?我想。
“夏天吃碗烫的,保证你吃完后比之前清爽得多!”老板娘笑着说。
我无奈地笑了笑,拿起勺子翻了翻碗底的花生,一颗颗被弄成了两半,有的已经煮开了花。风扇呼呼地吹着,不远处人声起伏。
那就尝一口吧!我舀了一勺豆浆,觉得除了多点花生味儿也没什么特别的。于是又舀了几颗花生吃,好像多点豆浆味儿也没什么了不起。
“你要豆浆、花生一起吃才行呀!”父亲看我为难便在一旁开解道。
我狐疑地舀了勺,将花生和豆浆一起送进嘴里,突然发现,原本平淡无奇的豆浆多了一份软糯香甜,沙沙绵绵的花生从齿间流转到舌尖再滑入喉中,最后随着豆浆的热香从胃里回味至齿间。
好像生活中我们常常会有这样的体验:两种平凡、不大相干的东西,结合在一起,反而碰撞出美妙的火花。初见时觉得不可思议,等真正尝过、试过才不得不信服。
就像这花生与豆浆,都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凡物。它们出现在泥地里,出现在石磨里,出现街头巷尾不起眼的铁桶铁壶里。单个的它们或许是配着油条的汤饮,或许是哪顿餐饭的下酒菜,再好再妙,也不过是个配角。可谁知有人将两者结合到一起,胜过当初所有,最终成了独一无二的美味。
我想,人是否也是如此?一个孤独的人总归要遇到另一个孤独的个体,他也许是个人,也许是首诗,也许是条路。在你遇见他之前,你或许平凡,或许普通。但总有一天,你们会相遇,成就出彼此的独一无二。
那条弄堂已经被拆了。我依稀记得那天晚上我们三人吃完豆浆花生的场景:风扇依旧呼呼地吹着,我们身上的汗一次性冒出,随后被风渐渐吹干。我望着不远处那片灯火,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清爽与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