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像绝大多数人一样,在一片欢乐祥和而又不知所谓的气氛中,结束了浑浑噩噩的大学生活。
他并不喜欢学习,总觉得自己静不下心来。因此,来自普通家庭的他准备赶紧步入社会,找一份踏实的工作,认真地从底层开始学起。
是回到家乡小县城过着安安稳稳的日子,还是跟随北上广一族的步伐呢?他考虑了很久,觉得自己学习的是人资管理,回家就业的话机会相对而言会更少。于是犹豫了三个月之后,他告别爸妈,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
租房,投递简历… …一系列的琐事完成之后,他发现原来生活真的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起初的日子很快乐,口袋里多多少少还有父母给的钱;但几个月后,他辗转了几家公司,仍未找到理想的工作。如今待业的他频繁地穿梭在银行的取款机与柜台之间,银行卡里的数字嗖嗖地减少。
他开始慌了。
想想离家之时夸下的海口,他实在没脸跟父母要钱。心中的恐惧慢慢占据了理性,程子变得暴躁易怒。好在啤酒可以一罐接一罐地喝下肚,没有人阻拦。
合租的舍友从事金融行业。由于在大学一心铺在学习上,手握多个行业十分认可的证书,因此,同样是刚开始工作,人家的薪水却很高。换上最新的苹果手机,穿着名牌西装皮鞋。人要脸树要皮,对比之下,程子觉得生活是如此的残酷现实。他后悔虚度了光阴,后悔在应该坚持的事情上打了退堂鼓。可这一切都晚了。
理想变成目标,目标成了奢求,标准变的越来越低。到现在,他已经没时间再去消耗。因为房东催房租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他要见到现钱,他急需一份做完就能给钱的工作。但事实再一次证明,即便是看起来很容易的日结兼职工作他也做不来。
程子的尊严与要强在折磨着他。他曾经觉得自己很坚强,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汉。可事到如今,在饱尝了眼泪的咸味之后,他终于把头低下,开始审视弱小的自己。
天还没黑透,程子便觉得浑身没劲,早早就躺在床上。手指无聊地划着手机,眼睛根本看不进什么内容。突然,他的目光被一条朋友圈的状态吸引。那是他的初中同桌,现在也在北京发展。程子想起当年那个不学无术却喜欢折腾的同桌,心想留个言吧,多个朋友多条路,说不准能帮上一把。
他试着在状态下面留言,没想到同桌很快就给他回信,并留下了手机号码。程子退出微信,打开拨号界面,他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敲着,心里突然有些紧张。
电话很快通了。跟老同桌聊着,程子觉得很舒心。不知不觉便将心里窝藏的种种郁闷痛苦和目前窘迫的现状悉数告诉对方。同桌听完倾诉,轻松地告诉程子:想赚钱,他这里还真有门路。
老同桌眼下正在做一个项目。研究手机来电匿名、变声器以及GPS定位隐藏技术。做好了,可能需要业务员来测试,而测试的内容也是他们计划好的。
程子听得一头雾水,他问了几个相关地问题,对方都做了巧妙地回答。程子意识到这些技术的应用领域似乎并不是什么正道。但老同桌为他报的价格,对他而言的确不低。并承诺做完立即付给他钱。
程子的心剧烈地跳起来,但他知道,这是兴奋和无比高兴的表现。诱惑几乎占据了他此刻的整颗心脏内心。只是打个电话,并没有什么,程子安慰着自己。
程子答应了。两人约好三日后,在颐和园碰面。到时候软件就完成了,可以直接进行测试。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程子早早起床,洗刷干净,来到颐和园门口。老同学也准时赶到,这让程子很是高兴。很自然地交谈几句之后,老同桌叫着程子一起上了自己的面包车。
程子接过老同桌递过来的一部大个儿手机。这手机明显是自己组装的,外形很奇特,黑色的塑胶外壳,很小的黑蓝屏幕,不均匀的按键如打乱顺序的麻将牌一般胡乱排列。
老同桌又递过一张纸,上面写满了电话号码。他告诉程子,很简单,只要按顺序拨打号码就可以。程子确认了一次,认真地开始拨号。车里有许多不同的手铃声响起。
老同桌吩咐程子继续响铃,他自己挨个取出对应的来电手机,在电脑上测试着什么。不到一个钟头,纸上的号码都打了一遍。老同桌取出500元现金给程子,说道:任务完成,谢谢老同学。
程子见到真真正正的钱,所有的疑惑在一瞬间消失。老同学开车把他送到家,程子想请吃饭也被谢绝了。这一切像做梦一样。
一周之后,程子的钱又见底了。就在这时,老同桌又打来电话。说上次的测试成功了,现在准备投入实际运用。问程子还有没有兴趣参加,薪水会比上一次更高。程子二话没说便答应了。
当天,两人就约见面。这次程子来到老同桌的租赁房里。程子进屋没一会儿,便按耐不住,急匆匆地问老同桌要电话号码。老同桌照旧递给程子一张写满电话号码的纸,并告诉他:这次有点不一样,是给真人打电话。我这有一套说辞,你自然一点按照这个来就好。
今天的客户都是我找好的,一般年纪都在60岁以上,以老太太为主。电话拨通以后,你便说你是他的孙子。现在遇到麻烦,不敢跟爸妈讲,需要2000元钱。你快想办法转给我。千万别让别人知道。以此为核心,要领就是只让老太太一个人知道,并尽量让她自己去银行转账。她不会也没关系,我们把账号发给她,会有银行工作人员帮忙的。
程子还没听完就已经明白了。这就是在诈骗,专门针对老年人的诈骗。他低着头,拿着电话纸没有说话。
老同桌开导说:我找的都是退休金很高的老人,子女大多数不在家,成功率很高,这点损失也不会对他们构成什么威胁。而且我们也测试过了,这个系统绝对安全。这样吧,你不是比较困难嘛,这2000块钱咱们平分。
程子抬起头看着老同桌。他想起眼前的这个人以前就十分聪明能干,只是不爱学习。如今在北京能够遇上,可能也算是一种缘分。况且,他说的的确很有道理。死就死,试一次吧。
熟悉流程之后,程子拿起电话,从纸上随便选了一个号码,用这款特制的隐形手机拨了过去。
铃声响了很久,程子将要挂断之际,对方才接起电话。
“喂,奶奶。是我啊。”
老同桌在一旁微笑,显然,他对程子这样的开场很满意。
“哦,你是小栓?。”
“恩,我是小栓啊。”
“好好,你等等啊,我和你说。”
“恩,奶奶你在忙着吗?”
“不忙,不忙。”
电话那头,老太太缓慢而有些无力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奇怪的感觉。
程子听在耳朵里,记在心上。正题还没开始,他却不知为什么,突然之间想打退堂鼓。老同桌在一旁使劲摆手,示意他赶紧进入正题。
“好了,好了,你说吧。”
“奶奶,是这样啊,我在外地呢。遇到点事,急需要2000块钱,您能想办法打给我嘛?您千万别告诉爸妈,我用完就还给您。”
说完最重要的一句,程子的心扑通扑通跳起来,脸上发烧一般胀得通红。他不知道对方接下来会有什么反应。而他,已经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小会儿。老同桌伸出两根手指,示意他再说一遍。
“奶奶,您没听清楚吗?我现在… …”
“我听到啦。我现在有点事,待会找邻居帮忙转给你吧。”
程子心里一下子通透了许多。看来老同桌说的没错,这些老太太都挺有钱的,而且好骗。
“那我把银行卡号给你发短信发过去吧。”
“你发吧。我找邻居一会就给你打过去。”
老同桌似乎也没想到如此容易便得手了,特别兴奋。他不停地向下摆手,示意程子赶紧挂断电话。
“行啊,奶奶那我还有事呢,我要挂断了啊。”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程子想就此挂断电话,但内心几番挣扎之后,他选择了继续等待。
冥冥中,他觉得老人一定有什么话想说,还没说完。
老同学空旷的房间里,时钟滴滴答答得画着圆圈。程子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咕嘟一下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送松了松拿着电话、满是汗水的那只手。
程子十分担心这个淡定的老太太会问出那个让他无比难堪的问题:你遇到什么事啊。然后就会牵扯出一系列他能或不能回答的问题。
“我有好几年没见你了,小栓。有些事,我自己也知道,但就是过不去。”
“奶奶对不起,我这边工作太忙了。过年,过年我一定回。”
“好啊,奶奶过年等着你。”老太太慈祥的语气里有一种淡淡的哭腔,但她及时抑制住了。
程子全神贯注,老太太每一句话的语气他都听得无比真切。
“那我挂了,奶奶,我真的还有事。您千万别忘了给我打钱。”
“奶奶记得了。会给你打的。那个… …嗯… …”
刚刚放松下来,准备挂电话。程子的心再次被老太太的支支吾吾吓得狂跳起来。此时此刻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因为害怕而心跳还是内心深处那股没来由的歉意。再次犹豫,程子还是没有挂断电话。
“奶奶有什么事您就说吧。”他长吐了一口气。
“没事了,没事了,你忙吧。奶奶记得给你打钱。”
老太太浅浅的呜咽声顺着这部特制的诈骗电话传进程子的耳朵,流过大脑,一直来到内心最脆弱的峡谷。
程子久久地没有放下电话,这个糊涂的老太太,这个如此轻易就上钩的受骗者让他措手不及。老同桌也没有说话,他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就像在听着自己的奶奶讲话一样。
电话就一直这么通着。一股奇怪的感觉贯穿着整个诈骗过程。
半晌,老同桌轻声说道:挂了吧。程子这才回过神,把电话拿离耳朵。他缓缓地放下手肘,电话随着手臂降到程子胸前。
突然,电话里想起一个女人的声音。程子赶忙举起电话,紧贴在耳朵上。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嘈杂,而后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飘来:
“手术前没有其他家属可以签字了吧。”
“没有了,护士。老伴死了,儿女都在国外,很忙就别告诉他们了。”
“您这可是大手术啊。孙子孙女有吗?”
“有个孙女,三年前死于车祸。她小名叫小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