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天空湛蓝无比。从阳台向上望去,蓝色的背景上悬挂着大小不一却十分壮观的云塔,仿佛一座座堡垒,守护着云中的圣殿。
叮咚,门铃声响起。他打开门,看到一个身形消瘦的年轻小伙子,身穿一身深蓝色制服,头顶着黑色鸭舌帽,手里托着绿色的包裹。
“您好,是XX先生吗?这是您的快递,请您仔细确认后再签收。”嗓音清脆明亮,咬字既准又稳。他曾经也拥有过这般年轻人的朝气,但现在,他只能对着从记忆深处翻出的泛黄的旧照片,凭吊或者怀念。
“应该是我的,没错。对了,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你愿意陪我说会儿话吗?不不不,我绝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十分钟或者五分钟就可以。”他看到年轻人终于答应,便放下心来,雨过天晴都不能缓解的忧郁,好像有了一丝动容。
他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年轻人,不过是些中年人常见的抱怨,来自上司的压力、同事的排斥、生活的乏味以及妻子的不理解。最后他说:“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个超人,能够摆脱平庸日子的约束,无拘无束地翱翔在云端天际、大海山川啊。”
年轻人摘下鸭舌帽,露出蜷曲的柔软黑色卷发,满面笑容地对他说:“先生,也许我能解决您的困扰。您肯定不知道我还有另一个身份,或者说职业,猜猜看那是什么?不对,我知道您一定猜不出来。除了快递员,其实,我还是个司机,但不是再普通不过的出租车司机。我开的车,名叫‘云端列车’,它能载着您前往天空,去往那无比美妙的世界,去往那藏在云中的宏伟殿堂。那里有您从未看到过的五颜六色的树木花草、相貌奇异却待人亲近的动物、以及——您最想要的——能实现您愿望的神奇泉水。”
听年轻人说完后,他张大嘴巴,瞬间皱纹爬满脸颊;瞪大双眼,眼眶下的黑眼圈颜色变得更深了。“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一直都想,从小就想,前往那样的国度,拥有神秘的力量。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去吗,我忘了你是司机,你一定能带我去吧?求求您了,让我乘坐云端列车,让我摆脱现在的生活吧!”他带着哭腔,最后几乎是咆哮着吼出声来。
“我当然可以,而且这再简单不过了。您看那边,对,就是阳台,看到了吗?云端列车就在那边等着您呢。”
他觉得人世间任何华丽辞藻都无法描述他眼前的景象,而这景象就在他的眼前。那辆华美的云端列车就漂浮在他家的阳台外面,距离他只有几步的距离。他甚至可以看到列车里面的乘客,他们拥有着无比满足的笑容,微闭的双眼与上扬的嘴角。送快递的年轻人,或者说云端列车的司机,就坐在列车的前端等着他,一并前往美妙的云中国度。年轻人被列车的金色光芒照耀着,就像黄铜雕像,高洁而神圣,同样,也是满面笑容。
“快上车吧,我们该走了。”列车司机正在催促他,“看啊,地面上的人正在为你欢呼呢。”
“对,我们该走了。”他几乎要踏出阳台,而下一步却收回脚来。
“不,应该是你们该走了。对不起,我不能离开,我不能踏上云端列车。”
他双眼迷离,脸上的皱纹淡了不少。他感觉到离自己理想的世界已经尽在咫尺。眼前的景象是如此的真实而虚幻,触手可及而又虚无缥缈。他听着人们的欢呼,看着满面笑容的乘客与司机,他决定不迈出这一步,他决定拒绝邀请,拒绝前往那美好的世界。
他知道自己很愚蠢,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摆脱不了平庸,生活应有的模样也不会是完美与理想的结合。在快要触及云端列车的时候,他的梦就碎了,他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已经化作昏黄的照片,与过往的回忆一同燃烧成灰。他知道,只有现实才能拯救自己,因为幻想永远没有尽头,而平庸不会因为幻想而消散。或者,他只是觉得自己不会珍惜容易得到的东西,不管那有多珍贵,有多美好,有多难以触及。在梦实现时,它们就一文不值;而一直做梦,却让人怡然自得。因为希冀的存在,梦的遥不可及才显得那么美。
环顾四周,他既没有看到年轻人遗留的黑色鸭舌帽,也没看见自己那绿色的包裹,只看到茶几上摆放的水杯和吃剩的药片。
他走下楼,就被保安拦住,迷糊中听见保安对他说:“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就要坠楼而死了,要不是送快递的来通知我,你都快跳下去了!所有人都在喊,不要跳,不要轻生!幸亏你及时清醒了,不然我们肯定又有麻烦了。现在什么也别想,先跟我去心理咨询室说说你的事。我跟你说啊,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不要遇到什么事就想不开。看你的样子也老大不小了,就算自己想不开,也要为家里人着想啊。喂,你听见我在说什么吗?喂!”
他望向天空,云塔倒塌,积云消散,天空好像变得更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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