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暑热难当,我独坐空调房里,想起了童年时的夏天。
童年的夏天没有空调,有的是树下的阴凉和手中的蒲扇。那时候大多住的是平房,一排一排的,房前总有几棵大树,树下总有几户人家砌的石桌和石凳,没有砌石桌石凳的,总会搬张小方桌出来放在树下。夏日的午饭和晚饭,就是在树下的阴凉中吃的。小孩子们东家吃口菜,西家夹块肉,末了端起自家妈妈递过来的一碗饭菜,三口两口的扒了,撂下碗筷便伙着同伴疯玩去了。记得有一回我生病怎么也不肯吃饭,邻居魏伯伯端出一碗面条,说:“你看,我的面条是红色的,你没见过吧,可好吃了,旁的人可没有。”说罢就一筷头一筷头的把面条高高挑起来,让我看那红色的面条和汤水,这下可吸引住了我。见我好奇的瞅那红面条,魏伯伯故意左右望望,弯下腰对着我耳朵说:“伯伯最喜欢你了,只给你一人吃啊,快,别让其他淘气包看到。”从此以后,用苋菜下面条成了我的最爱。
夏日的傍晚最是热闹。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家家都会提一桶水出来,泼洒在自家门前的水泥地上,待地面蒸腾、氤氲将尽,温度降下来,男人们就把竹凉床搬到门外支好,女人们拿湿毛巾把凉床擦拭一遍,之后孩子们就可蹦上去玩了。晚风习习,家家都围着竹床吹风乘凉,大人们聊着家长里短,小孩们一旁嬉戏玩闹,或者围拢一圈听某个年长的爷爷奶奶讲那久远的故事。入夜,我和姐姐躺在夏夜星空下的竹床上,数头顶上的星星。星星可真多啊,怎么数也数不过来。当风儿停歇、树叶儿也不飒飒作响的时候,我和姐姐就轮流相互摇大蒲扇,她一百下,我一百下,摇着摇着,蒲扇便不知从谁的手中滑落,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然是睡在屋里,而竹床也不知何时被爸爸妈妈搬到门后竖在那里了。
夏天是童年玩耍最尽兴的时节。一个水龙头,一方洗衣池,我和小伙伴们就能踩着凉鞋,踢踢踏踏地玩一下午。早上暑气还未起来的时候,一群孩子闹哄哄地就出发了,男孩们举着长杆子,灵活得跟个猴子似的爬上树粘知了,女孩们则站在树下抬头围观,仰望得脖子都酸了。说起知了,我记得小时候家里有熟的蝉蛹,装在一个密封的玻璃罐里,每有小朋友来玩,我都会问,你吃虫吗?说罢递过去一把蝉蛹,然后饶有兴致、呲牙咧嘴的看他大快朵颐的“吃虫”。太过炎热的午后,家长是不让我们出门的,这时候,我就安安静静的坐在门口的小椅子上看小人书和连环画。时间一分一秒按着它不变的节奏流逝,我却在书中御风而行,不知穿越了时空多少年,经历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故事,偶尔抬头,看日光透过树梢,洒下斑驳疏离的阴影,有那么一阵儿,我恍恍惚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或者,我翻出积攒的厚厚的一沓透明的玻璃糖纸,一张一张迎着绿纱窗的亮光,覆贴在眼睫之上,看这熟悉的世界被染成深深的红,艳艳的黄,亮亮的蓝,青青的绿,快乐的消磨掉漫长而静谧的午后。那些小人书、连环画和糖纸后来都哪里去了呢?真是遗憾啊。
又大又沙的西瓜是我童年的夏天最甜蜜的记忆,童年的夏天怎么能缺少西瓜呢?我尤其记得一个烈日当空的正午,爸爸妈妈不知怎的不见了,我便跑出门,爬到高高的防空洞顶上撒欢儿,忽然看见远远的有两个人一左一右抬着一个大麻袋费力的走来,他们头上搭着白毛巾,在亮晃晃的日头底下更加晃眼了。这大中午的,除了知了在使劲地聒噪,房前屋后哪有什么动静?大家都躲在屋里午睡避暑呢,所以这两个人显得特别突兀。等他们走近了,我发现那脸儿晒得红彤彤的、“吭哧吭哧”喘着粗气的两个人,居然是爸爸和妈妈,他们抬着一麻袋大西瓜。这个镜头在我记忆里如此深刻,以至于不久前我又跟妈妈提及,妈妈说,那时候真是年轻啊,浑身的力气!夏天的西瓜就是这样吃完一麻袋,再买一麻袋回来的。
长长的暑假,我们玩的热了、渴了,就挑一个瓜来,一切两半,拿个小勺舀着就吃。第一勺肯定舀的是瓜心,直到把瓜心挖出一个深坑来才会慢慢吃瓜的其他部分。小时候的西瓜又大又甜,瓜子又大又黑,瓜瓤沙沙脆脆,黄色的瓜瓤非常多见。我们坐在小椅子上,围着一个盛了些水的脸盆,比赛谁把瓜子吐的远,谁把瓜皮啃的净,甚至比赛吃完瓜后谁的肚皮更圆。那些吐在脸盆里的瓜子,都被大人们收集起来,洗净晾干,留到冬天煮熟了嗑。
如今的夏天我依然爱吃西瓜,可是无论多大多甜的瓜,不知怎的,吃到最后,总有那么一股酸尾子,让我格外怀恋童年时夏天的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