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经里有一句说：雨天六月，曼陀罗华。有人说这里的曼陀罗华是白色彼岸花，但也有人解释说这里的曼陀罗华是莲花。无论是什么花，总觉得美。
六月，天雨曼陀罗华。
一
上完课，去西苑买了饭，鞋子全湿透了，头发上也沾着雨水。楼道里都是提着打包饭盒在跑的人，因为淋了雨，大家都想着快点上楼回房间。回到宿舍，外面再大的雨也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事。在南方，雨水只能用“潺潺”来形容。梧桐树像喝水的人咕噜噜一样发出自己的声音，湖水总能淹没浅滩，柳树的树茎要泡在水里一段时间才能出来。
午后，睡一场午觉。醒来，爬起来伸伸头看看外面的雨，不想去上课，继续睡下。总是这么能睡，怎么也睡不饱。这还只是夏天，换了冬天是可以在床上缠绵一个冬季的。
6月，总是考试季节。睡醒了，撑着伞去教室里看书。雨水声音很大，文泰楼的空调开得太低，湿热的空气一扫而空，反而让人难受。桌上一本《宏观经济学》被推倒一边，换上一本《务虚笔记》。现在看来，原来一切都有所指，这一生也只能务虚不务实了。
突然某一天，对憨态说，“我想去看看他。”
憨态说，那就去吧！我陪你！
买了一小箱水果，两人共打一把伞，在倾盆大雨中从环湖走过九孔桥，出了东门，上了公交车。我还记得，我们那时候就有了买同款的习惯。穿的是一样的白色狗头凉拖鞋，萌萌的可爱。
在大雨中，两个女孩子问男生宿舍在哪里。路人听了有点蒙，又有点好奇。在宿舍楼下的槐树下等了两个小时，见到了，水果给了，就回来了。
再次出校门时，才发现水已经没过膝盖了。路上公交车在水里游泳，根本走不动。花了三个小时才回到学校。
学不来王子猷的侠气，只是有一股傻气。
二
很喜欢“褰裳涉溱”这句。我极其喜欢“涉”字。乐府里有诗：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也很喜欢“褰裳”二字。
木心将两个字写进他的诗里：
当年的爱
大风萧萧的草莽之爱
杳无人迹的荒垅破冢间
每度的合都是仓猝的野合
你是从诗三百篇中褰裳涉水而来
髡彼两髦
一身古远的芹香
越陌度阡到我身边躺下
到我身边躺下已是楚辞苍茫了
三
偶有雨的白天，也只是错过了。在办公室里，没有察觉到雨它就停了，自生自灭，仿佛不曾来过一样。因此，印象中的雨总是在夜里飘下。独坐窗前，看一本书，听着外面的雨声，滴滴答答，有雨打梧桐的清逸。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想要微信一个人，告诉他外面下雨了。
总又作罢。
翻三两卷书，有些困了，关灯，听雨，合眼……睡得一夜好梦。
滴答滴答，这是北方的雨。
潺潺潺潺，那是南方的雨。
李煜是南朝的帝王，他写下：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写作这首诗时，他已身在北方，耳中听到的还是南方的雨。雨声潺潺，仿佛住在溪边，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囚徒在梦中都是年轻的，也是自由的。
四
李煜之后几百年的元代，又是一个雨夜，一位诗人写下：京国多年情尽改，忽听春雨忆江南。
在这些人心里，雨=江南。
北人生性英豪阔达不拘小节，他们总嫌弃南人多愁善感身体纤细举止矫揉内心复杂。但他们不知道，那是南方漫长雨季带来的衍生物。
“十七岁的雨季”人们说得太多，但其实人们并不理解其中的含义。何为雨季？和十七岁又有何关联？
取其潮湿？取其葱茏？取其热烈？种种未知之谜。
五
她低头细细回答：南方吧。深圳，广州，都可以。
“你和她相识半生，实则你不知她，她不知你。”宫家老仆对叶问说道。
大雨，一路向北的火车上。
好大的雨。北方，京城，罕见的大雨。那天是否下了雨？有可能是没下的，但记忆里好像下了。也许是自我催遍，没雨的夜被记忆设定成了瓢泼大雨的夜。出租车游走于一个大片区，寻找一家名叫“7天”的酒店。
车子在酒店外面停靠了许久，终究没有人下车。车子沉默了十分钟，司机师傅熄了火，抽了一支烟。“走吧。”车子开动了，仿佛载着一车命运，自此分别。雨刷不停地刷着前窗，窗外的灯火瘫软融化在车窗玻璃上。
六
那年我才六岁，记忆中模模糊糊记得到处都是齐膝的水，出门像是涉河而过。穿着短裤，去百米外的邻居家找小姐姐玩。不觉得恐惧，只觉得有趣。
洪水退兵之后，留下许多虾兵蟹将。河沟里小溪里，随手一捞就是鱼虾。这年秋收，好多乡民在田野里捉到了江龟。这些小龟小鱼，就和东晋南宋衣冠南渡时候流落在北方的遗民一般可怜，再也回不去故国。小孩子们都觉得江龟可爱极了，逗它们玩，喂它们吃的。但最后，这些小可爱们还是被家长们送去卖人了。
若雨稍微小些，那再好不过了。微微细雨里，去河边钓鱼虾，从一条河走向另外一条河，寻找最好的渔场。辛苦钓来的龙虾，总是贱价卖给鱼贩子。换来的一两块钱都用来买零食吃了。
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