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又向音魔问道:“那你又怎知真君是如何想的呢?”
“真君会如何想,我并不知道,但可知的是世上只会剩下他一人,没有两人,你那么想是自寻死路。”
“为何?”
“真君一人做世界之主不好么?岂容你和他二分天下?你便是有了美酒也常常背着我独自一人喝完是一个道理。”
傀儡想了想,连连摇手说:“不然,不然,真君喜欢我在他身边大声宣喊教中口号。我若是死了,谁来喊给他听?”
音魔忿忿道:“就你这贫嘴,活不了两天便会给真君拍死了。”
傀儡不服道:“那也好过你们先死。”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又抬杠了起来。
云游摇了摇头,暗想人就这么喜欢独占世界么?
倘若真是这样,整个世界都给了他,让他一个人成为世界主宰,又有什么好美的?
可见人之所以美,是因为有了比较,哪怕是再穷苦潦倒的化子,在碰了一个比自己更不如的,也会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否则即是拥有了世界,无人相较,也不知什么是幸福与痛苦,便是多了一人,也盼自己好过那人,总见不得别人好过自己,这才是人性最难以根除的恶。
这恶的源头不就是相互争斗攀比的欲望么?
人人都在争天下第一,武功也好,权利地位也好,纵使是身为皇帝,也不会满足,总想着征服世界,征服宇宙才好。
到最后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人,这才发现,欲望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云游思潮起伏,想世人千千万万,独留下一人却是不能的,然每个人一生中所遇者不计其数。
可真正相识相知的又有多少?
我们所遇见的,不论是好是坏,我们都该相信这是莫大的缘分才会让我们在茫茫人海中相识相知。
人们活到最后会发现,世上人再多,也多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在孤独的活着。
真正重要的,无非就那么几个,甚至到最后你会发现,真正重要的只是你自己,是你自己那颗心在操控着你眼中的世界。
到你发现连你自己也不再重要时,无我而利他,则世界无我而无不是我,这才是天下第一的混沌境界。
人其实最大的敌人永远都是你自己,当你亲手将自己给“杀死”的时候,那才是你真正得道的时候。
二人争论不休,莫子枫心生烦恶,身形一晃,已闪至他们身后,随手封了二人的哑门穴。
该穴为督脉,系督脉与阳维脉之会穴,在头顶部后正中线上。
哑门穴一封,二人立时止语,只睁眼干瞪,自知决计不是他的敌手,便乖乖安静下来。
莫子枫转向快书语道:“阁下如是来贺喜的,莫某欢迎之至,但若是存心生事,那就恕不远送。”
快书语也不怯,只冷笑说:“在下实是出于一片好心,教你迷途知返,莫再让妻女对你心寒。”
说罢挥扇一摇,身后四人捧着朱漆托盘,缓缓走到莫子枫跟前,躬身下拜,举案过顶。
“这些是小小贺礼,还望老城主看完再说不迟。”
莫子枫一愣,想他话是何意?为何总是提及妻儿子女?
我和小白固然情深,可终是阴阳永隔,难道真要我殉情,或是孤守终生才对么?
他微一迟疑,快书语已将扇端挑起了托盘上的红布,只见红布一揭,立时金光灿灿。
原是一尊一尺来高,纯金打造的人像,群豪一看,又不觉向莫子枫望去。
那金身人像,身形修长,眉若剑锋,眼似星辰,鼻梁高挺,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另一个托盘揭了,却是一尊白玉所刻的女子人像,那女子柳眉凤眼,纤腰如蜂,只堪一握,以手掩笑,栩栩如生,狐媚已极。
群豪单只瞧着这尊雪白的玉像便都不由得痴了,均想世间会有如此绝美的女子存在么?
这金童玉女像摆放在一起,实是天登地对,无可质疑的一对。
莫子枫望着玉像发呆不语。
溪辞虽不识得这女子玉像是谁,但也猜到,这女子多半便是让疯子神魂颠倒的魔教妖女风小白了。
只不知这快书语却从哪弄来的?为何要来与自己为难?
当此紧要关头,旧事重提,怎不叫她心烦意乱?
快书语紧着又将余下两个盘子揭开,只见一个是银制平安锁,显是小孩物件。
另一个则是通体透明的水晶球,手掌大小,冒着幽幽绿光,光怪陆离,很是少见。
那傀儡一见之下,好奇心起,张手便向那水晶球抓去。
快书语恶狠狠的横了他一眼,怒喝道:“这是送的给莫老城主的贺礼,你这人好没教养。”
可傀儡一手已抓了上去,猛听得他“啊”的一声惨叫,竟冲破了被封的哑门穴,手指也顿时肿胀了一倍。
忙松开了手,惊骇道:“你……你居然在这珠子里施毒……”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哗然一片,已有金兰帮和丐帮的弟子将他团团围住。
岂料快书语从容不迫,冷冷笑道:“小可适才只是略施小计,教训教训无礼狂徒,又怎会蓄意谋害莫老城主?
你所中的乃是白虎叮咬之毒,我劝你最好马上斩了那只手指,否则毒血上行,再要斩的可就不是手指那样简单了。”
云游大是奇怪,何以快书语会和毒物扯在一起?她又为何要向莫子枫大献殷勤?当真也是为他所迷了么?
然见其袖口爬出一只三寸来长,全身花白如虎的小壁虎。
那壁虎在快书语的袖口和领口间窜进窜出,极是灵活。
说话间傀儡右手中食二指已鼓胀起来,指头黑了一截,慢慢向上延伸。
他将信将疑,然刚才手碰到水晶球时确有蚊虫叮咬之感,想来与那白色壁虎有关。
腹蛇蛰手,壮士断腕,音魔向傀儡扫了一眼,傀儡一咬牙将高高肿起的二指伸出。
但听一声惨叫,两根手指便被音魔以手铃所发的无形剑气给切了下来。
傀儡又痛又恼,捧着血淋淋的手哇哇乱叫,心想我本是来扬威立名的,不意屡受折辱,这口恶气如何咽得下去?
待要向快书语反击过去时,音魔催发手铃一摇,傀儡便如提线木偶一般,瞬间被扯回到他身旁。
傀儡被音魔操控后行如僵尸,双腿笔直,两手平张,声音沉闷:“今日这帐且记下了,在场诸位一个也跑不了。”
这是音魔之声,然却是自傀儡口中发出,更添诡秘。
群豪骇然相顾,惊异连连。
一言甫毕,音魔已纵身跃过众人头顶,双手一扯,将傀儡拉了出去,那随同的四人互相看了看,一面跑还一面拔剑上下举持高喊:“平原神教,平定中原,真君成仙,得道升天……”
说罢,便灰溜溜的向大门跑去。
大小左本就反感这等无耻之言,待四人从她们身旁经过时,同时垫出一脚,四人一绊,骨碌碌的在地上一滚,神色狼狈。
清羽灵不禁“噗嗤”一笑:“平原神教,失足中原,屁滚尿流,四犬归天。”
众人听了都一齐哄笑起来。
云游见她说完冲自己这边吐了吐舌头,又扮了鬼脸,有意要逗自己开心。
蓦地想起与她在相仪城初见时的情景,自己也是这般扮作鬼脸,上窜下跳有如一只猴儿,只为博她一笑。
此时却反了过来,心境也大不相同,不禁心中一酸,眼泪便扑簌簌滚落下来,自知失态,转身躲向人后。
南山瞧着清羽灵奇道:“小师妹,你在东张西望的找什么?”
清羽灵慌乱道:“没……没什么。”
莫子枫见了这些东西,如梦方醒,向着快书语激动喝问道:“小白,水爻,你是她们什么人?为何知道这些事?”
快书语不觉向后退了两步。
“受人之托,莫老城主若是不想做一位抛妻弃女,为万人所唾弃的大烂人,听在下一言,离这位溪辞姑娘越远越好。”
溪辞见莫子枫有所迟疑,忙紧拽了他的手,急道:“疯子,不要离开我,你说过会陪我走完最后日子的。”
她本想趁莫子枫心软之际说出实情,当下听这快书语有意挑拨疯子离开自己,而他又显是动了念头,心一横,决意隐瞒到底,向着快书语怒道:“你这娘娘腔在这胡说些什么?我自问与你从无过节,为何处处与我作对?人人都知那……那妖女已死,你这般居心叵测,是何用意?拆散了我们,于你又有什么好了?”
溪辞心想到当日在金兰城的密室中,知道真相的只有大小左清羽灵,云游和花如影等人。
现下顾三春已死,落小霜下落未明,风水爻是魔教中人,自不能现身给莫子枫惹麻烦。大小左和小师妹绝不会向外人吐露这等有损师门的旧事。
料想她是不知情的,何况风水爻的话又凭什么让人信服?是以说的理直气壮。
在场群豪只是听闻过莫子枫当年与一位魔教妖女有过一段情,可却从未见过那妖女长的什么样。
听说是那妖女为了讨莫子枫欢心,盗了许多魔教的武学典籍才遭来杀身之祸。
殊不料快书语听了哈哈大笑道:“溪辞姑娘为了爱可真是不择手段啊。我很佩服你的勇气,若然她真是已死的话,我倒想成全了你们。
可惜呀,只要风小白在世一天,那你永远都是痴心妄想。”
说完众人面面相觑,议论开来,简直骇人听闻。
溪辞固然大吃一惊,想她是如何知道的?
而莫少言也是呆了,自来背负一个妖孽余种的骂名,此刻听得母亲也尚在人间,竟不知是喜是忧?
莫子枫思绪混乱,摇头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小白死了,小白是被魔头害死的……小白又活了?人死还能复生么?
我是谁?我是莫子枫,莫子枫不也是死而复生么?
生是短暂的死亡,死亡才是不灭的永生……”
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俨然就是那徐大月的魂魄附体一样,望着双手便要寻短。
溪辞眼疾手快,急忙点了他腋下极泉,手肘少海两穴。
快书语见他疯癫之状要发,又补了天井曲池和膝关节阴谷曲泉诸穴。
莫子枫立时四肢无力,垂软坐地。
云游这才放下心来,想这快书语处处透着古怪,对莫子枫显是关心多过敌意。
她说受人所托,啊,是了,莫不是受了那风水爻之托,所以才会知晓此事,出言制止她父亲和溪辞妹妹在一起?
可仍旧无法自圆其说,风水爻又怎跟快书语搭上了关系?还有南山又为何见了她会惶恐不安?她身后的四人又为何这样眼熟?
正思索间,但听大小左同喊道:“溪辞师姐,你制服了那老白脸,快快回来,可别一错再错下去了。”
清羽灵亦喊道:“是啊,那老白脸又有什么好了,不值得你为他这么做。
不要成为第二个风小白,这老不正经就是一个大混蛋,别被他外表给骗了。”
莫少言虽不喜莫子枫为人,可终究是自己生父,听她们言语不敬,愤慨骂道:“这一切都是你们普陀山的阴谋,别在我面前演戏了,你,你……还有你们……统统都是一伙的。
那老贼尼人呢,叫你们师父滚出来,为何要这样羞辱我们金兰帮?”
他一面破口大骂,一面指着溪辞快书语和普陀山弟子,眼神怨恨。
溪辞一怔,似乎明白了,冷冷笑道:“原来是你们将事情传扬了出去,为的便是阻止我和疯子在一起?为何你们都要和我作对?
我只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这么难么?”
大小左和清羽灵南山四人看着溪辞似笑非笑的狰狞神色,不觉心中倒吸一口凉气,寒毛直立。
想溪辞师姐向来性情温和乖巧,何时有过这般让人可怖生畏的样子?
清羽灵怯声说道:“溪辞师姐,你在说些什么?我们可什么也没和外人说过。”
大小左同道:“对呀,溪辞师姐,你快过来,待会师父到了,我们可以替你作证,是你亲自将那老白脸制服的。
你和他之间没有关系,都是这老白脸逼迫了你。”
南山扭头看着她们,奇道:“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清羽灵白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原来她们三人回去后,众口一词,说是失足掉进了一个密室之中。
经盗墓贼挖掘才得以救出,绝口不提关于莫子枫的事。
清羽灵自回山后也有意要验证风水爻的说法,可将普陀山的山头翻了个遍也未见得风小白的人影。
师父三姑又继禁足,让她不得出门,生怕她又去找那小张仪。
是以清羽灵答应了和南山婚事才换得自由,她随口应允,表面应付,私下却一直在各城四处打听云游的下落。
直到听说他在鹿城为朝廷效力立了大功,举家迁入京都才知道,为何在中原武林一直都寻他不到。
可刚走到鹿城时,又继听说了他投敌叛国的消息,心灰意冷的回来,终日郁郁寡欢。
不料却随南山前来向少城主莫少言贺喜时在此和云游相遇。
虽是心头有许多疑团不解,可能再次见到小猴子,自是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