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我在北京。
对那所现在最有名的幼儿园,我遥遥地看了看它,我没有想象那里发生的事情的细节。初冬的京华,繁华和忙碌依旧,微风和阳光依旧。进京的车流里有豪阔,也有平卡。有各地备考的举子,也有送菜和拉泔水的农夫。无数城中村的氛围,根本不是天堂,都是最实在的人间。
人在江湖,江湖翻腾。社会是丛林,丛林有法则,但决定的好像是潜规则。人群在流动,阶层在固化,第一个阶层哪怕只能露出一缕微弱到仿佛是从创世初射来的光线,第二个阶层至少有浩荡到仿佛是一个中等国家的人流向那里猛冲。你可以想象。
我仍如二十年前一样,住在清河边。不很远的”上地”这个地名,忽然让我想起”上帝”的谐音。从东北到京城的火车声音,在暗夜听来小了许多。我逆思而行,觉得顺着这铁轨北上,就可到哈尔滨看冰灯,到卜奎去看初春的嫩江,看袁崇焕以命死守的宁远。门外树林里刷刷或哗哗的风吹过,一定又有残叶簌簌落地,不久入土成泥。当年这里有农人的庄田,浙江的老板组织民工编织草苫,送给福建的老板,福建的老板再送给河北的包工头,来做那正盖的大楼的外墙保温……
暗夜真好,横断了时空,消灭了差距。看不见的混沌里,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最让人感到天下太平,哪里有痛苦和挣扎的呻吟呢?万姓沉睡,无边沉默,不会爆发也不会灭亡,只会苟且。我翻翻身,感觉小清河从我枕上潺潺流过,二十年来从没远离过我这个非北京。
四点钟醒来,看到了朝阳分局的微博,被新华社微信公众号庄严转发。无数的猜测和真假信息该尘埃落地了吧,赶紧还公众一个宁静吧!我看那内容,颇感安慰,原来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这就好。那二十二岁的刘老师怎么连常识都没有,竟敢用针刺不睡觉的幼儿,园里领导没有划出这根红线吗?这样的事以前也发生多了去,应该早已是高压电。竟又发生,竟能发生……
还有我四十五岁的河南老乡赵老师。你在监控室的工作,责任重于泰山,谁给你的授权,你竟敢私自断电,让那硬盘损坏?如果断了电,要监控何用,还不如把它拆除?园里的监控噪声太大,完全可以更新,换成质量过硬的,没有噪声的,这好像一点也不是难事。硬盘这么不顶用,简直比软件还软弱,找那供货的商家,理论才是。
还有那说孩子说“爷爷、叔叔让脱光衣物”的家长,你为什么造这样的谣?孩子不是你亲生的吗?你这样损害孩子的身心还有没有良知?应该让他向园方道歉,这名誉损害非同小可。园方可起诉索赔,还一片净土一脉清流。
这样看来,园方真的没有太大过错。基本上的一切,都是别人行为的过失。园方好好努力,争取把它办成一个好的幼儿园。
看完上面的消息,真的感觉真相和常识是我们这个社会最需要的东西。谁如果能生产真相,批发常识,那他对我们民族的贡献,一定远超马云和李彦宏了。
披衣坐起,点燃一支烟,一线的曙光已在窗棂。冰花满窗的北京又开始新的一天,满大街又是挤扛不动的车流人潮了。我起床,没有用热水,轻轻下楼,踩着轻冻的麦田,缓缓走到清河边,撩水拂面,清了昏沉。我知道,不远的长街,低端人口和高端人口并行,只不过是公交和专车;土佬和新贵都在皱眉,只不过是生计和权谋。消灭不了的各色人等,都不是帝都的多余。所有人的歌哭悲欢在一起,谓之社会人生,谓之一线城市,谓之国家首都。
我到金台西路看了我的朋友和学生,到清华给我的同学送了我自产的绿豆和芝麻。然后去坐车,告别北京。
我和侄子坐在车上,一笔雄峙的燕山渐在身后,这几天这一段太多的喧嚣好像要沉淀下来了。无边的麦田快速闪过,钻天的青杨奔来又去,天下和苍生就都在这来去之间了。薄暮烟沉,一切都入苍茫,北京的天空和四海的天空并无异样,历史和政治塑造着它们,它们的发展该尽量均衡,多些协调。
我昏昏欲睡。处在旅途,不管故里的小城还是威赫的北京,都几乎一样是记忆里的一个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