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之后,撑起清末政局的重臣,一是李鸿章,一是张之洞(稍晚还有袁世凯,不过此公后来离心渐浓),但二者才能,朝野间还是各有高下之分。庚子事变,辛丑议和,朝廷不得已再次起用李鸿章赴京谈判。本是清流出身的张之洞本不赞同朝廷以义和团抗外之策,故京师围攻使馆之时,张之洞与刘坤一认为朝廷谕旨为奸臣所持而成东南互保之局。李鸿章赴京议和时,张之洞对所议条令多有议论,故李鸿章不忿言:“香涛做官数十年,犹是书生之见耳。”此语传至张之洞耳里,这位善于辞章的晚清大吏马上反口相讽:“少荃议和二三次,遂以前辈自居乎?”一来一往,十分工整,虽是相互攻击之言,却亦在众文臣中流传对颂。斯文人吵架,也要吵得有理有据平仄相符,才是本事。
李、张二人,同是科举出身,晚年又以办理洋务著名,然时人后辈审视此时政坛,多以清流浊流分别二人。初见此形容,多易有道德判断之潜在影响,或认为张之洞早年以“清流党”的“牛角”闻名(当年以李鸿藻为清流党之牛头,张之洞与张佩纶为牛角,王懿荣与盛昱因学问过人而为牛肚,陈宝琛以南人附北派而为牛尾),以言论影响朝政而易有正义之印象,而浊流则易成腐败守旧之顽抗势力。
后读瞿兑之所著笔记,中以“清流”与“洋务”分别,则渐有开朗之感。清代晋升之途,除科举正途外,捐纳亦为一法。道咸年间,外侮频生,兴办洋务之风渐起,而出使与留学二途逐渐培养洋务人才,故四五十年间,洋务人员渐成政坛一势力,与靠文名晋身、词藻过日之清流派渐成对比。马尾一役,清流尽败,被人以联讽刺:“八表经营,也不过山西禁烟,广东开赌;三洋会办,只落得侯官革职,丰润充军。”前半段指张之洞任地方大吏之功绩,后半段则指张佩纶与陈宝琛之命运。故张之洞虽是清流主骨,却颇具老吏眼光,故清流虽垮而仕途开朗,直至任职江督,成为清末朝廷不可不倚靠之地方大吏。
虽张之洞官运亨通,但在举办洋务眼光上则未必如李少荃。《花随人圣庵抚忆》中有入神刻画,在办理洋务上,“李鸿章睁眼而卧,张之洞闭目狂奔”,则李鸿章非不知也,实知而不能为也,而张之洞好大喜功,虽洋务事项规模巨大,则多是耗费巨资收效甚小之举。然今日研究之中,扬张贬李,实未足体会清末政局时务之复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