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4日
这个日子真好,3344号航班坠毁太平洋,所有旅客尸骨无存。一共几人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有你,我的沈哥哥。
从大学到现在,十年了。我们凭自己的双手打拼,从一穷二白到还清房贷。恋爱八年,结婚两年,即使争执吵架,也没有少爱过对方一分。而现在你是欠了我多少!尸骨无存啊!一丁点念想也没给我留下。你不爱拍照,家里的照片屈指可数;我闻着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没有一丝你的气息。
你与我约定生生世世,现在却一人而去,留下我一个,让我来面对你抛下的所有现实。我的生活再也没有你。
3月5日
不要怪我对你父母残忍,没有尸体,办什么葬礼?我不想举办一个仪式,让一群人聚在一起哭天抢地,有几个人的泪水是真心?生前不联系,死后在我这个未亡人面前说句节哀又有什么用!你人都没了,就不要再让我去虚与委蛇了吧。
葬身鱼腹,这个死法真浪漫,让我想到了西施李白。我家高堂尚在,恕我不能随你而去。但是我的心确实如你的人一样,沉尸太平洋。
3月10日
沈哥哥,你说可笑不可笑。我补办你的电话卡,原只为我自己假装打得通你的电话。可是今天,骨髓中心竟然打电话,说你和一个白血病患者配型成功,要你去救人。我就说,你去太平洋找他去吧!记得抽干他的骨髓之后,把干尸还我。哈哈哈哈哈!
3月12日
我想在植树节种个人。你猜猜是谁?当然是你啊,我的沈哥哥。现在我真是多谢那个电话。这世上还有你的细胞,而且是分化能力最强的造血干细胞。我是导师的得意门生,是整个实验室的领头人。克隆一个你不是很容易吗?天时地利人和,只要我想办法弄到你的干细胞就好。一定不难的对不对?你人都死了,血库哪里还有必要占用地方保存它?
3月20日
今天我打了促性腺激素。本想等等,可以自然排卵,但是可能是情绪影响了生理,再等下去,就不能用遗腹子这个说法了。你知道的,克隆人是违法的。
最初的细胞团已经培养好了,这两天我就让小明移植到我的子宫。他念了七年博士都没毕业,我帮他在今年毕业,他做我的帮凶。沈哥哥,你说过,如果我们早就认识,一定会早恋的。现在,我陪你长大好不好?
4月10日
前一阵太忙了,好多话没和你说。沈哥哥,你现在好好的在我的肚子里呦。因为去正规医院产检的话,病例上的记载会泄露秘密,我只好自己触类旁通当起了医生。等月份大一些,我一定好好检查。
我很小心的,手机电脑都戒了。还要帮小明,还要小心不可太累。我没当过母亲,不知道怎么做,不知道这样谨小慎微能不能保得住你。我打听到了一个老中医,自己开了个小诊所,似乎是没有资质的那种,应该不需要写病历。我今天去看看,也好安心。你放心,我打听好的,他的口碑很好。我现在怀着你,我一定是一切小心的,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
7月1日
最艰难的前三个月已经过去了,老中医说发育得很好。终于让小明从学校走出去了。这三个月每天为他操心,真是怕会影响你。医生说让我多运动,我每天都要散步一两个小时呢。你知道我一直多懒的。
我买了一只两米的大熊,每天晚上都抱着它睡,想象那是你。以前我常常想象,以后怀孕了,就让你从后面抱着我睡,这样不会压到宝宝,还可以和你黏在一起。现在你在我肚子里,我只好买一个假爸爸。一切都和我以前想象的不一样了,我尽全力想保持,却还是觉得心里空空的。
8月20日
我决定还是好好在实验室工作。一停下来我就会想你,会一直哭。这样对孩子不好,所以我不能哭。可是我想你呀,即使过去了很久,发生了很多事,都不能填满我的生活。暑假我妈知道我怀孕,还很生气,说这样不利于我以后的生活。但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我的心又怎么容得下别人?自你走后,我的心就停止了跳动,如果不是后来发现世上还有你的细胞,决定铤而走险去克隆,我的世界也不会再有色彩。
我真的是在克隆你吗?或许我克隆的是我自己的心。
9月1日
今天我真的吓坏了,说起来你已经五个月多了,怎么从来没有胎动过?要不是今天医生问起,我都没有注意。我果然不适合做妈妈,是吗?中医说,从脉象上看,应该发育正常。可是我真的好怕,我冲到医院要检查,可是发现竟然是要预约的。最早的日子也在三天后了。我的沈哥哥,你当初也是这样让你娘担心的吗?
9月4日
他们发现我是第一次来产检,一个个眼睛都要掉下来了。他们的语气非常不好,如果你在,你一定不会让他们这么欺负我的,对不对?我很烦,他们还不好好说话。我好想你,哭的稀里哗啦的。我说,因为我老公突然去世了,到现在心情也不好,今天还是第一次出家门。我声嘶力竭地追忆我们的过去,痛哭流涕地谴责你毁约。后来他们就都沉默了,说我说的最凶的那个护士竟然还跑出去哭了。这时候,你好像突然动了一下。是不是我哭的太伤心,你不忍心了?
产检结果说,胎儿过小。那当然,那是你死后半个多月才怀上的。不过看我脸色苍白,眼神涣散,他们都相信是因为我太过伤心才影响了胎儿发育。医生和颜悦色地劝解,我只是抬眼看了她一眼,医生就不说话了。我垂下眼,听见她叹了口气,可能她是可怜我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吧。
在你走后,可能我的魂魄一直都游走在意识之外,但是今天之后,我一定要振作。因为沈哥哥,我既是你的妻子,也是你的母亲。
12月8日
今天又去产检。医生说我后来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了,胎儿发育好了一些。她说,你可能在圣诞节或者元旦这附近出生哦。医生还说,算是个好时候,比夏天坐月子强。她想尽全力让我相信我是个幸运的人,可是你不在了,只剩一半的我就是再幸运也不完整。现在的我,都不会回应别人的善意了。
变了。我知道我由内而外的变了。现在你再看到我还会喜欢我吗?我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再也不会说一星半点的豪言壮语。你,还会喜欢我吗?
1月1日
今天早起我就觉得心慌。是害怕。我怕,我不敢面对你。你是我的丈夫还是儿子?所有证据都证明你已经死了,肚子里的是我们的儿子——他称作爱情的结晶。
我现在这个样子,既不是我想要的妻子的样子,也不是我想要的母亲的样子。一个自己的都嫌弃的人,怎么会有别人喜欢?我突然就不怕了。因为你无论作为丈夫还是儿子,都不会喜欢我呀。但是,即使情况如此糟糕,我也不会放弃。沈哥哥,相信我,我会再让你爱上我。
1月2日
原来我昨天的不安,更多的是来自于生产的预感。昨晚7点,我在医院生下了你。6斤,比你出生的时候要轻。真是对不起啊,没有将你生的一模一样。
一个孩子从产生到出生真是奇妙。是不是你们本来就是两个人?至少在身份上是的。你永远是我的老公,而他只是个长得像父亲的孩子。我想将他取名沈约。你未完成的约定,让他继续。
1月20日
我讨厌坐月子,浑身上下都难受。但是时间都会过去,再有十天我就可以洗澡洗头了。时间终会过去,我应该怎么面对你呢?当你懂事的时候,我教你的第一个词应该是妈妈还是老婆呢?
我瞎说的,肯定是妈妈。因为在所有人眼中、在法律上,他都是我的儿子。我唯一的方法也是将他当作儿子养,至于真相,还是以后再说吧。要他能理解这些,至少也要十八年之后了。
3月4日
今天是你走的两周年,他也一岁多了。终于可以断奶了。养孩子好累,没有爸爸一个人养孩子最累。养他好忙,都没什么时间思念你。他倒是不怎么闹,你小时候也是安安静静的吗?他可比你白多了,后来是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黑?
1月1日
今天沈约三岁了。他重复了你的光辉事迹:天天想出去玩。我怎么能同意?现在人贩子多猖狂啊,现在的人情多冷漠啊。你妈能放心你三岁穿个开裆裤满街跑,我可不放心。沈哥哥,你小时候长得还挺呆萌的啊,长大怎么还长残了?哈哈哈!
沈哥哥,是不是时间太久了,不看照片我都想不起你的样子了。我觉得我好像没那么想你了,可能是因为太忙没有时间想你吧。我想给你最好的教育,要操心幼儿园、小学、初中,要买学区房。可是我一个人哪买得起啊。作为一个单亲妈妈,我在沈约身上花了太多的时间,接的课题比别人少很多。而且你知道养一个孩子多费钱吗?我相信你小的时候一定没这么烧钱。
2月14日
沈哥哥,我觉得我好像渐渐把沈约当成我们的儿子了。你们本来就是不同的两个人对不对?出生的时间不同、出生的医院不同、不是从同一个人肚子里爬出来的、不是喝的同一个人的母乳、奶粉的牌子不同、穿的衣服不同、裹的尿布不同……而且,你小的时候应该没有学区房这种东西吧。我对沈约的心与母亲对儿子无异,我想给他最好的,这就是一个母亲的想法对不对?
6月24日
谢天谢地,这个混小子终于中考完了。他说他能考上最好的高中,而那所高中是寄宿制的。太好了,终于可以不用看见他了。一个人养孩子太累,他走了我好轻松轻松。
今天我鼓起勇气好好照了照镜子。突然发现我好憔悴,我老了。我已经四十多了啊,哪个有个十六岁的大儿子的母亲会不老呢?
沈哥哥,沈约并没有重复你的轨迹。他不喜欢篮球,也不喜欢出门。他喜欢一个人安静的看书、看漫画。我努力地创造机会让他出去,让他培养一些室外的爱好,然而他并不听我的话。
沈哥哥,我觉得我错了。人死如灯灭,我本来就不应该因为自己的执念造一个你啊。我以为有你陪我,我就不孤独,可是十六年足够我发现,你们根本不同。至少沈约绝不会喜欢我,喜欢和他妈年纪一般大的女人。只要一点不同,这个影响就会扩大化,就像蝴蝶效应。是不是在我惧怕人贩子将他拐走而选择将他锁在屋里时就改变了他。沈哥哥,我好怕,我不敢面对他。若是他知道自己的母亲竟曾对他有非分之想,他将如何?我有足够的存款,他已经大了,不如我去找你吧,沈哥哥。
6月26日
他把我救了,送我到了医院,很及时。他哭了,说没有我他不知道怎么办。我在他眼里看到的只有依赖。是的,我是他的母亲。如果你看见我死了,你会哭吗?会说没有我不知道怎么办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看我的眼神一定是怜惜,而不是依赖。他是我的孩子,有母亲的孩子不应轻言生死。
9月1日
开学了,他走了。我突然发现,即使想到他以后会和其他女孩在一起,我也不会心痛。因为他不是你。这么多年,头一次一个人坐在一个大屋子里。孤独的感觉离我好遥远,上次应该是你毁约的时候吧。
沈哥哥,我这一辈子是不是很失败?我几乎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活。我想陪你长大,却发现我无法将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我想做一个好母亲,可是他的全部基因都和我无关啊。
太纠结这些问题除了徒增烦恼一点用处都没有,或许我该做做别的事情去转移注意力。那我去旅游怎么样?
10月21日
出门旅游果然是很好的方法,现在我的心境开阔了许多。是我以前想得太多,很多事情水来土掩就好嘛。
7月15日
今天儿子回来带回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他掉牙了。他只有21岁啊,竟然掉牙。我想到了多莉。她只活了7岁,加上她母体的6岁,她已经活到了一只羊生命的尽头。沈约加上你的年龄,已经51岁了,人类在这个年纪确实有一些人已经开始掉牙了。他果然是你的继续,所以他可能会死在我的前面对吗?两个你,都要把我留下面对现实吗?
我不该这么想,好像又回到了那个自私的我。沈约要怎么办?要不要告诉他实情?
8月1日
我决定告诉他事实。无论他如何恨我,这都是我犯下的错,理应由我承担后果。
果然,他不能接受,离家出走了。21岁的男孩子离家出走,我真是一点都不担心。我相信他会照顾好自己,就像你一样。
9月5日
他一直就没回来,我想可能那天他就去学校了吧。和我这样一个内心龌龊的母亲同处一城一定让他难以忍受。
可是今天辅导员打了电话,说他没有按时去学校,同家里核实情况,我才知道我错了。你就绝不会做这么没有轻重的事情。我既然早已发现你们不是一个人,又为什么要从你的角度理解他呢?我相信他一定在他大学的城市,因为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我一定会找到他,因为他是你的儿子。
9月10日
找到他一点都不难。当我作为一个母亲来理解自己儿子时,很快就找到了他。他在做小生意,给手机贴膜。他以为逃离所有他认识的人就是逃避了现实。我xxx怎么会有如此窝囊的儿子!你沈xx要是这么窝囊,我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
我要他跟我走,他不听。我装作回去找他的辅导员,实际是躲在暗处埋伏。他一出来,我就跟踪了他,在人少的地方用乙醚将他迷晕。我就知道他不听话,早早从实验室带出了乙醚。我这个母亲做的太不称职。早应该料到这一天,却没有让他长一颗坚强的心。但是,现在,不晚。
9月11日
他真是没骨气,不吃不喝在要挟我吗?不开口我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太小看我了,我就是老了,智商也比他沈约高,因为亲爱的沈哥哥从来就没赢过我。我能一眼看透你,能听一个字就知道你想说什么,也能一眼看穿他。
我带他来的第一个地方是孤儿院。我问他,他们毫无过错,却要因为父母的一己之私惨遭抛弃,你这么多年锦衣玉食,你可有他们不幸?
我带他来的第二个地方是敬老院。里面有耳背到要我拿着喇叭对着他耳朵喊才能听清的老人,有失独且残疾的老人。我问他,他们还能对陌生人微薄的善意报以微笑,我对你悉心养育,你为何不能给我一点善意?
9月18日
我带着他来了第三个地方。这里很贫困,可是还是会有很多人在田边蹲成一排,看着没有任何庄稼的农田。一看一天,第二天接着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说不待着,没事做啊?
我对他说,儿子,在你父亲刚走的时候,我就像这样没有灵魂。但是后来,我做了一件错事,因为自己的执念造出了你。可是对于我来说,这恐怕是我人生中最正确的事了。因为养育你,我不再是行尸走肉,我有了灵魂,我有了事情做。或许很多时候做得不好,但是我真的是努力在做一个母亲。我尽全力为你提供一切,你想知道的我都教你。儿子,我感谢你让我有了灵魂。没有问过你的意见,就将你带到人世,这样确实对你不公。我早已经把你当做儿子,我以为忘记开始就可以一直安稳地过下去。当你说你掉牙,我才想到克隆人生命长度或许和正常繁殖的人类不同。我不想你面对死亡时一无所知,今日,一直隐瞒真相才是对你最大的不公。没有一个母亲会希望自己的儿子一直消沉,哪怕你恨我,愤怒,我也不想看你伤心。伤心的人是没有灵魂的,那样的日子多可怕,我知道。
我想他需要静静。等他想明白,我会尊重他的选择。他毕竟是你的儿子,他一定会和你一样坚强。
3月4日
我已经五年没见过他了。那天,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回到学校完成了学业。毕业后,他自愿去山区支教。他说,他看到一个纪录片,他发现那些孩子眼神空洞,虽然在读书,却不知道为什么而读,毫无目的,毫无兴趣,毫无动力。他说,他想给那些孩子注入灵魂。
沈哥哥,我们的儿子可比你我都强。他找到了他想做的事,不像我们两个,全都是一生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知道自己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你们本就不一样。我以为我克隆了一个心脏,可以换下已经停止跳动的那只,最后却发现那实际上是个最好的心脏起搏器。他不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却让我学会让原先的心脏继续跳动。原来,我可以接受现实。
我要说:1.我还是个宝宝,所以我没有怀孕、产检、养孩子的经验,细节之处肯定有问题,请不要见怪。2.克隆的地方我只有高中的一点知识,恐怕也不太对,请大家怀着批判的眼光看待,千万不要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