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月光,夜空中也见不到一颗星星,近几日,总是想起过世的奶奶。
儿时,家贫孩多,父母日日在田间劳作,无瑕看顾我们姐妹几个,我们是奶奶照顾着长大的。
每每忆起童年时光,脑海里最先浮现的便是奶奶那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穿着青蓝色的布衣,衣服虽旧却很干净。
奶奶总是家里起得最早的那一个人,每日起床第一件事,就拿起扫把清扫屋子,屋内扫完,就会沿着屋外四周也清扫一遍,小时候,村里每户人家门前不远处都有一个专门盛放垃圾的垃圾窖,四周用石头垒着,奶奶每日清晨必然也都把那垃圾窖四周也扫得干干净净,让行人路过时不会踩到鸡鸭猪狗的粪便。
奶奶17岁那年坐着花轿嫁给27岁的爷爷,爷爷是个体弱的裁缝匠,在我父亲17岁那年就去世了,去世那年,爷爷63岁,我没有见过爷爷,奶奶说,父亲长得跟爷爷极像。
奶奶生了九个儿女,养活的只有四个,父亲最小。
奶奶出生那个年代的女孩有被缠足的陋习,奶奶没能幸免。小时候,我和姐姐跟奶奶睡的多,每到冬天,奶奶便会喊足底疼,我们便一遍一遍的帮奶奶揉脚,其他姐妹和奶奶睡的时候也会帮奶奶揉脚。奶奶不识一字,我们跟奶奶睡觉的时候,却总会嚷嚷要奶奶讲故事,奶奶会一遍一遍讲她怎样坐着轿子嫁给了爷爷,坐在轿子里呀不敢看外面,下轿的时候需要跨过一个火盆,叫过火。奶奶的娘家离爷爷家有好几十里路呢,就媒人那么一说,连爷爷面都没见过,然后就坐着轿子嫁了过来。
奶奶年轻的时候正是中国被日本侵略的时候,奶奶会跟我们讲日本鬼子是怎么进村扫荡的,奶奶说,那时候一听着说日本鬼子来了,大家呀就赶紧的什么也不带,什么也带不了的就领着孩子呀往山里跑,在山里躲个几天然后没有风声了再回村。奶奶说,其实真正的日本鬼子她倒也没见着过。奶奶也会得意的告诉我们是她自己去外婆家提亲,用一簸箕稻米就让父亲娶回了母亲。
夏天的夜晚,父亲把把竹床搬到屋外,我们姐妹几个躺在竹床上,奶奶给我们摇着蒲扇,对着银河讲牛郎和织女的故事,我到现在都还在想着七夕那天躲在葡萄架里是不是真的可以听到牛郎织女的对话,我们那里没有种葡萄的,所以小时候也没有找着葡萄架。
奶奶是村里的接生婆,经她手接生的孩子大几十个肯定是有的,我小的时候村里是没有卫生所的,村庄里的妇女要生孩子了,都会来叫奶奶,有时候是半夜,我想是因为奶奶迎接过很多的新生命吧,所以奶奶对生命极其敬畏,一生与人和善。后来奶奶把这门技艺教给了我母亲,不过我母亲学这门技艺没几年,就不准许农村私自接生了,生孩子一律要到镇医院去。
记得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奶奶教我认钟表,教我认秤,我问奶奶,你都不认识一个字怎么会看钟表呀?奶奶说,不认识字,还不允许有点常识呀,是呀,生活总是会教会我们许多。
我们家姐妹四个,我是家里老二,从小瘦瘦弱弱的,读书读不过老大,干活干不过老三,跟老三经常吵架,吵不过我就动手,结果往往都是我先被打哭,每次奶奶听到哭声就会拿着竹梢跑过来对着老三一阵抽,说:啊,你又打你二姐,你怎么又打你二姐?因为知道奶奶会护我,所以常常老三手还没碰到我身上,我就干嚎了。
奶奶后来身体不太好的时候,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家门口绩麻,奶奶做事认真而细致,一根根的麻线,均匀而细腻,几乎看不到接头的痕迹,这样的技艺,我们家却没有一个人学了去,当然现在已经不需要手工去绩麻了吧。(绩麻,就是把苎麻刮片抽丝,这是麻布的原料)。
当然,奶奶最疼的孙女儿不是我,是大姐。大姐出生后就由奶奶照顾,一直和奶奶睡,直到12岁上初中。奶奶去世前那一两年,已经不太认得出人了,甚至连大姑小姑我爸她都不认得了,她只记得大姐,每次不管谁去看她,奶奶都会说:宝英啊(大姐小名),你来了。
小时候,最喜欢吃的便是奶奶煮的芋头饭了。农村里婆媳如果吵架了便会说要分家过,其实就是分开灶煮饭,不在一个饭桌上吃饭。我母亲和奶奶常吵架,所以也就常分家了。每次母亲和奶奶吵架后,便不准许我们吃奶奶煮的东西,而奶奶每次都会趁母亲没看见煮饭给我们吃,后来我母亲也煮芋头饭给我们吃,可不管她怎么煮,我们都觉得还是奶奶煮的好吃。
奶奶2010年农历12月20日那天去世,91岁。从厦门赶回去,奶奶的身体已经凉了。农村老人过世,会把她生前穿的衣裳都烧掉,让她带着去,烧衣服的时候,需要至亲围着火,不停的用棍子在四周敲赶,不让其他的孤魂野鬼来抢衣服。奶奶下葬的前一夜,和父亲,姐妹几个,还有堂弟堂妹一起把奶奶生前的衣服拿去烧,深夜两三点,在郊外,也是没有一丝月光的夜晚,四周一片漆黑,平时胆子很小的姐妹们,牵着手,没有一个人觉得害怕,那是我们为奶奶做的最后一件事。
《寻梦环游记》里说:死亡永远不会是爱的终点,只要被记住就不会消失。
谨以此流水帐,缅怀奶奶。 2018年4月5日凌晨2点 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