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国男,那个就是红色。”妈妈指着市场里卖鸡的大叔宰杀老母鸡时溅落的那一滩液体说道。于是他第一次知道血的红色是这个样子的,原来这么热烈温暖,像是妖冶的花,开得灿烂又猝不及防……
【chapter 1】
国男的世界曾经没有颜色。对,他是个盲人。他分辨不了物体,分辨不出颜色,但是就这样依然被倔强的母亲拉扯到了18岁。成年了,别人家的孩子都能出去自力更生,或者在学校里青春飞扬,而国男只能在家里,更多的时候只能坐在一边的破沙发上,捱过只有漫漫黑夜的人生。
国男零零落落地从妈妈那里知道了家里的事。妈妈很不容易了,未婚先孕使她失去了双亲的支持,接着失去了那个男人的爱。当医生把国男带到她面前时,带给她的又是一个灾难性的打击,孩子天生眼盲。她曾经崩溃到想要与孩子一起死去,然而生的希望又在他逐渐成长中萌芽,她一次次地跑去医院了解恢复盲人眼睛的方法。直到一次意外的机会,医院说有一个别人遗体捐献的机会可以给国男一双眼睛,幸运的是,正好契合。于是国男有了眼睛。
国男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猜测这双眼睛应该原本属于一个女性,因为即使他没有特意控制它,眼眸也显得格外灵动多情。其实他并不知道他的恩人是谁,那个给予眼睛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什么原因才令其变成了冰冷的尸体,医院被禁止告诉他关于她的一切,只是说能带给另外一个人光明是她心底的愿望。但是国男想,她应该是个女性,还是个美丽多情的女人。他完全相信。
国男的外公外婆不知从何处知道了他能看见了的事情,他们联系许久未见的女儿,让她把国男带回家。当妈妈来询问他时,他不知道该不该回去,因为他看到妈妈似乎有些抵触……
【chapter 2】
终于,国男和妈妈还是回到了那个闭塞的小镇。外公外婆住在离镇上有些远的一个小山村里,需要转大巴往山里坐一个多小时。自从出生,他就住在城郊的一栋烂尾楼里和妈妈相依为命,妈妈日日在外面打工,回来时已经疲惫不堪,于是他也很少有机会真的走出那个家,他怕她太过劳累。所以这次出门令国男十分欣喜,看惯了破旧的烂尾楼森林,这次能感受真的乡村了,真的像他几天前看的画册介绍一样淳朴又美好吗?
一路上妈妈并没有多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愣神,国男原本想问一些关于她小时候和那个村子的事情,但妈妈似乎不愿意开口。于是他也没有说话,只是兀自观察着身边的一切。
来到村口,迎面而来几个年老的人,他们自称是国男的亲戚,说外公外婆已经在家里等着了。他们的眼神很奇怪,又嫌弃又好奇,一路走去一些村民都向国男行着注目礼,仿佛他是杂耍的猴子,令国男很不舒服。妈妈未婚先孕也许早就变成了这个闭塞小村庄里永久的谈资了吧。国男隐隐生出些气愤。
见到了两位老人家,他们坐在大堂上一言不发,国男被几个年龄相仿的亲戚小孩带到外面走走,妈妈被单独留在屋里。即使关系再不好,大约快二十年未见的父母与女儿也会有很多话要说吧,国男想。
亲戚们待国男不能说不好,几个孩子都是他的堂表兄弟姐妹,他们带着他上树下河,捉蚕捕鱼,撇开闷闷不乐的妈妈和偶尔古古怪怪的村民来讲,乡村的生活使他感受到了完全的快乐。
那一日,几个孩子照例在山野间奔跑,忽然一个小姐姐提议说玩捉迷藏,于是大家欢笑着一哄而散,去寻找最适合自己躲藏的地方。
国男的身体一直很孱弱,比起那些农村里疯长的孩子来说,他就是一根细长的豆芽,所以他没有跑很远,只是在山脚绕了一个弯藏了起来。他拨开草丛,忽然愣住了,他看到了一座坟墓,残破的石碑上写着:爱女张翠翠之墓,那个落款他隐约记得好像是外公的名字。
【chapter 3】
“妈妈,你觉得外公外婆现在好吗?”入夜,国男小心翼翼地问妈妈。“还好。”妈妈在炕上翻了个身,说道,“他们今天说想让你留下……”“那你呢?”“我回城里。”“我不要,我要跟你一起回去。”国男叫喊道,“他们不要你,那我也不要他们,他们不要你,他们给你做了个坟,我看见了,外公他是当你已经不在了吗?”他感觉妈妈的身体僵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那个坟……在哪里?”
山区的夜静静的,漏出几点星光,国男带着妈妈摸索着来到了他白天发现的坟墓前,他们的脚步声伴随着有鸟簌簌入林的声音,显得整个世界更加安静。妈妈盯着自己的墓碑,忽然跪倒在地,泣不成声,嘴里喃喃地念着:翠翠……翠翠……”
看到妈妈的样子国男有些悲凉,又有些奇怪,墓碑上红色的油漆写的字仿佛那天他在市场看到的鸡血,热烈温暖,像是妖冶的花,开得灿烂又猝不及防……
第二天,妈妈不见了。
国男焦急地向遇到的每个人询问着妈妈的去处,但每个人都保持着缄默,连一向带他玩的几个孩子也都被勒令关在了自己家里不许见他。国男感到极度的孤独和失落,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去问外公外婆。
外公正在屋里抽烟,外婆在窗口纳着鞋底。国男怯怯地走上前去。“你问那个人?她走了。”外公在桌沿上敲了敲烟枪。“为什么她要走?为什么她走了不带上我?是不是你们逼她走的?我恨你们!”国男失控地泪流满面,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老头子,那孩子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你看……”外婆小心地问。“真是气死我了,这倔脾气,随谁?”外公有些气急败坏。“孩子也大了,有些事情不如还是跟他说了吧……唉……”“说说说,说的容易,你去!”“我去就我去。”外婆赌气似的站起来,“我可怜的孩子……”
【chapter 4】
“孩子啊,那个人啊……她……她不是你妈妈……她走了,也活不了很久了……”老人家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我不信,她就是我妈妈!不准你这么说!”国男虚弱却生气地说道。“唉,作孽啊……”外婆叹了口气,絮絮叨叨地讲起了十多年前的故事……
十多年前,村里的李威和张翠翠经人说媒搞上了对象,那时候两人都还年轻,被父母逼着早早结了婚。生了孩子的后,张翠翠出去打工,被人一怂恿就去做了小姐,她还十分得意这个工作“又轻松来钱又快”。不久这件事终于还是被家里人知道了,于是张翠翠被押着回了村,在村子的祠堂里她声嘶力竭,说嫁人嫁了个太监,不如出家做尼姑。然后在一个夜晚逃出了村子不知去向。李威带着尚年幼的国男也离开了村子。
“我爸爸带我走的?”国男有些诧异地打断道,“可是……”“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接着听我讲……”
原来张翠翠说李威是太监确实事出有因,李威有性别认知障碍,不过一直没有在人前表露出来,他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女人,只是投胎投错了身子,在父母的逼迫下他同张翠翠生下国男后就与其分开睡了。张翠翠逃出后,李威也走了,用有限的钱开始为自己做变性手术,终于变成了一个女人,变成了国男的妈妈。虽然谋生不易,李威却觉得自己终于又活了过来,然而如今,手术带来的后遗症越来越多,他撑不下去了……
“爸爸……那……那之后……”国男又要发问,外婆摆了摆手继续说着这个故事。
后来张翠翠在外出了事,因为年纪大了不能再做那一行,她被丢到了大街上,毫无谋生手段的她终于选择了自杀。有关部门找到了她的老家,告知了这个消息,然后在张翠翠的出租房里找到了一份遗书,将她的眼睛给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你看,这照片里就是你妈……”那张泛黄的照片里有一个年轻的女人,眼眸灵动又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