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历程的传承将每代人丰富的生命体验凝结成一颗颗珍珠,串联起无数代人生命的珍珠项链,被珍珠的色泽滋润的下一代人,生命因此而富贵,满怀深情端详已经有的珍珠,并努力孕育自己的珍珠。读完这荡气回肠的《巨流河》,见证二十世纪中国一代知识分子在动荡年代的颠沛求学、辗转生活,有人在大好青春年代深陷政治漩涡,有人将革命热情注入治学、做人、成家、立业。这代人惆怅而凝重地孕育着自己的珍珠,后代人敬重地怀念他们。
“革命热情”这个词在《巨流河》里反复出现,是二十世纪中国政治环境的真实写照,也是齐邦媛的祖辈父辈、家人朋友一生的故事写照。所谓“革命热情”不一定投身革命,而是在自己的事业和人生路上,投入革命般的热情去做事。文学之路,也是缘分。父亲创办的《时与潮》刊物是齐邦媛的文学启蒙之物,也是奠定她扎实文学功底,日后英美文学学术生涯的宝贵经历。1947年一位年轻女子从东北巨流河到台湾最南端的哑口海畔,在台湾开始了她人生另一页。在台湾结婚生子,落地生根,也是台湾文学推动工作的起点。齐邦媛终生勤奋和强烈使命感,少年求学时被中西方文学所感动,成年后将台湾代表性作品英译推介至西方,也引入西方作品至台湾的文化学术,毕生从事教育,并且负责过翻译出版、统筹中学教材编选、推广台湾文学等工作,真正桃李满天下。治学者,唯有真正从教育本身出发,让青年人可以阅读经典和力量之作,才是真正为民造福的功德。
齐邦媛相遇相识的贵人们,有近代中国的知识分子、革命烈士、平凡人民,他们的人生同时代脉络同呼吸共命运,正是对他们的回忆,齐邦媛展开了叙述平白、谦抑低回的《巨流河》,读出那个时代总体惆怅情绪的投射。父亲齐世英,亦师亦友,少时受到张作霖提拔,先后赴日本、德国留学,抱负远大,一生为东北和中国的命运奔走,也将革命热情注入年轻齐邦媛的心。父亲英气十足,年轻有为,齐邦媛一生敬重父亲,他担任高官位,家人间经常分离,但齐邦媛一家人的心也因革命热情而紧紧相连。母亲,一生持家,家中经常接济抗战期间的遗孤,而后成为陈纳德飞虎队成员之一的张大飞正是其中一位。
张大飞年少时父辈被日寇迫害,立志报国,二十六年血肉之躯殉国,是第一个与齐邦媛聊起灵魂问题的人。这位齐邦媛颠沛求学时8年千里通信的好友,他的存在,是那个时代里最朴质而相伴一生铭记的惦念。“在我心中,他如同一朵昙花,在最黑暗的夜里绽放,迅速阖上,落地。那般灿烂洁净,那般无以言说的高贵。”他们之间的友谊和革命热情,没有发展成为爱情,但读来更觉生命无常,为之惋惜。内心中最美好的情感被唤醒。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偶然的表面下就是必然。一个人来到身边,有的就点头微笑,继续上路,有的人可以同行一阵,然后又下了车,还有的人能走一段离开了一会儿后来又出现了,只有很少很少的人可以一起走着走着,朝着终点前行。齐邦媛把最深沉的情感留给了年轻的挚友张大飞——真正教会自己,忠诚、坚强、勇气和爱的人。这段文字占整部作品的篇幅之长,情感之深,比起后来移民台湾之后,有过之而无不及。人情感最丰沛的时候,也就是年轻不识愁滋味的时候吧。
《巨流河》最终是一位文学人对历史的见证。齐邦媛似水年华,相遇相知的父母亲、家人、同学、教师、文学界同仁,在她的生命之书中一页页谱写那个年代人的浮沉无常,但他们个人意志里升华的能量将那代人的生命体验凝结成珍珠,润泽后代人富贵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