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大男孩刘贺,当了皇帝,本色不改,吃喝玩乐,飞鹰走狗,好不快活。大将军霍光一看,这特么是选了个什么人当了皇帝啊,这小子从头到脚没一点皇帝样啊!于是,废掉刘贺的心思,从心头缓缓飘起。
前74年,六月一日,昌邑王刘贺登基为帝。史载,刘贺“淫戏无度”,原昌邑国官吏全部被征召到长安,很多人得到破格提拔。昌邑国宰相安乐被任命为长乐卫尉(长乐宫保安官。长乐宫是皇太后住的地方)。昌邑国郎中令(禁卫官司令)龚遂见到安乐,又痛哭了一通,说,老安啊,大王被立为天子之后,越发骄纵,怎么劝都不听啊。如今仍在居丧期间(为昭帝刘弗陵服丧),他却每天饮酒作乐,观看虎豹搏斗,乘坐悬挂着天子旌旗的虎皮轿车,东奔西跑,实在是放荡不羁啊。倘在古代,咱做大臣的还可以辞职隐退,可现如今是想走又走不得,想装疯卖傻,又可能被人戳穿,就算死了还要遭人唾骂,这可如何是好?老安啊,你虽然名为安乐,但真想要安乐,得赶紧规劝皇上啊!
衣赐履说:龚遂已经点到了问题的核心。刘贺把原昌邑国的官吏都搞到长安来了,很多人得到破格提拔。安乐被任命为长乐卫尉。刘贺虽然任命了手下为一些官员,但书上只举了安乐一个例子,显然,长乐卫尉是刘贺封的最大的官了,然而,你升一个官,就得撤掉原来的官,原来的长乐卫尉是谁?
应为邓广汉。
邓广汉是谁?
霍光的女婿。
皇宫内最重要的两个卫尉,一个未央卫尉,一个长乐卫尉,都是二千石级别的官员,长乐卫尉就是这位邓广汉,未央卫尉则是霍光的另一个女婿范明友。
这下子,有点看头了吧?刘贺给手下升官,上来就把大将军霍光的女婿给撤了,有这么干事儿的吗?你想用自己人,也不能拿大将军的人开刀啊!初来乍到就这么嚣张,日子久了,还能把霍光放眼里吗?霍光心里,岂能不小鼓乱敲?
刘贺梦见在殿堂西阶的东侧,堆积着五六石(读如旦)粪便,上面盖着大片的屋瓦,成群的绿豆蝇在上面或飞舞或饱食(此处原文为“王梦青蝇之矢积西阶东”,多数学者都把“青蝇之矢”译成“绿头苍蝇的粪便”,我是百思不得其解,不晓得“苍蝇的粪便”是什么样子,有见过那玩意儿的读者,还请赐教。呵呵)。
刘贺向龚遂询问,龚遂说,陛下所读的《诗经》中,不是有“绿蝇往来落篱笆,谦谦君子不信谗(原文为:营营青蝇,止于藩;恺悌君子,毋信谗言)”的说法吗?陛下左侧奸佞之人很多(不晓得左侧和右侧的区别),就像陛下在梦中见到的绿豆蝇、粪便一样。你现在啊,赶紧提拔一批先帝大臣的子孙,作为身边侍从。如若总是不忍抛开昌邑国的故旧,信任并重用那些进谗阿谀之人,必有祸事。陛下若想反祸为福,就赶紧将这些人全部逐出朝廷。你要实在下不了手,老臣我带头儿第一个走。
刘贺琢磨半天,没有接受龚遂的劝告。
衣赐履说:这个老龚绝不是腐儒,也是混官场的,直指问题核心。皇上啊,这个位子你要还想坐下去,赶紧给朝臣封赏啊!赶紧把朝廷重臣的子弟弄到宫里来啊!跟这帮家伙要搞好关系啊!至于以前昌邑国的旧臣,用的越多,祸害越大啊!赶紧炒了他们鱿鱼吧!
然而,刘贺毕竟没有听从。这说明,刘贺是个挺念旧的人,这孩子重感情,你要说他用的都是马屁精,那肯定不中肯,这不,老龚同志绝对算得上是骨鲠之臣了吧?刘贺就算没听他的,但也没难为过他啊。
太仆丞(交通部长主任秘书)河东(山西省夏县)人张敞上书劝说:孝昭皇帝(刘弗陵)早逝,没有儿子,朝中大臣忧虑惶恐,选择贤能圣明的人承继帝位,到东方迎接圣驾之时,唯恐跟随您的从车行进迟缓。如今陛下正当盛年,刚刚登基,天下人都抻着脖子,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盼望陛下实施善政。然而,辅国的重臣尚未得到褒奖,而昌邑国拉车的小吏却先获得升迁,真是大错特错(原文为:此过之大者也)!
刘贺不听。
衣赐履说:显然,刘贺就是个政治白痴,根本就没上道儿,张敞都说得这么直白了,刘贺还不明白。人家把你接过来,这是天大的功劳,岂能不赏?看看人家文帝刘恒是怎么干的?
前180年,太尉周勃等人将吕氏一网打尽,将代王刘恒迎到长安,是为文帝。闰九月,二十九日,刘恒正式进入金銮宝殿,连夜颁发诏书,大赦天下。十月初一,改封琅邪王刘泽为燕王,封故赵王刘友的儿子刘遂继任赵王(刘友被吕后饿死)。之后,开始总结诛灭吕家班的功劳,自周勃以下,依照功劳大小,增加采邑封户,或赏赐金银。
你看,朝中大臣们都眼巴巴等着抢红包呢,刘贺却只顾着提拔昌邑国的故旧,岂不危险?
霍光见此情景,忧愁烦恼,便单独向所亲信的旧部、大司农(农林部长)田延年询问对策。田延年说,将军身为国家柱石,既然认为此人不行,何不禀告太后,改选贤明的人来拥立呢?
霍光说,我正有此意,不知古代曾否有人这样做过吗?
田延年说,当年伊尹在商朝为相,为了国家的安定将太甲(商太宗)废黜,后人因此称颂伊尹忠心为国。如今将军若能这样做,也就成为汉朝的伊尹。
于是霍光给田延年加官给事中(御前监督官),与车骑将军张安世秘密谋划废黜刘贺。
衣赐履说:此处原文为“光乃引延年给事中”,千万莫小看“给事中”仨字儿。给事中,是一种加官,可以加于将军、列侯、九卿以至谒者等。因给事殿中,备顾问应对,讨论政事,故得此名。所谓加官,本身品级并不特别重要,关键是可以常侍皇帝左右,随意出入禁中,这个权利可了不得啊!
我们以前曾经提到过,宰相是百官之首,霍光只是一个大将军,位在宰相之下,为什么霍光大权在握,宰相反而被架空了?因为啊,霍光是大司马大将军,这个大司马,也是加官,是加官中最尊贵的,武帝刘彻,乾纲独断,为了压制相权,设了一帮“中朝官”,也称为“内朝官”,与宰相率领的“外朝官”相对。
所谓的中朝,指黄门之内的禁中,是君主处理机要事物的地方。中朝官指有权自由出入禁中、参与处理机要事务的官。仅仅有权自由出入禁中之人,如太监,不是中朝官;仅仅参与处理机要事务的官,如尚书,也不是中朝官。中朝官由加官和职官结合构成,加官有权自由出入禁中,职官可以听召参与处理机要事务,二者组合,才构成中朝官。
此处,田延年本为大司农,并不能自由出入禁中,此番,霍光为了能够随时与田延年商议大事,遂引为给事中,可以说,田延年在官场中的权重大幅跃升。
我们回想一下秦二世胡亥时代,李斯贵为宰相,竟然想见胡亥一面而不可得,而赵高只不过是郎中令,但天天守在胡亥身边,硬是把李斯下了大狱,也就是说,“能够见到皇帝”这件事本身,就是很大的权柄。
刘贺外出巡游,光禄大夫(特级国务官)鲁国(首府鲁县,山东省曲阜市)人夏侯胜挡在车驾前劝阻道,天气久阴不下雨,预示臣下有不利于皇上的阴谋。陛下出宫,要到哪里去?
刘贺大怒,认为夏侯胜妖言惑众,命将其捆绑,交官吏治罪。负责处理此事的官员向霍光报告,霍光把夏侯胜给放了。霍光以为是张安世将计划泄漏,便责问他。张安世指天画地否认,于是召夏侯胜前来询问。
夏侯胜说,《鸿范传》上说“君王有过失,上招天罚,常会使天气阴沉,此时就会有臣下谋害君王”,我不敢明言,只好说是“臣下有不利于皇上的阴谋”。
霍光、张安世闻言大惊,对精通经书的儒士刮目相看。
衣赐履说:儒家写书,真能胡说八道。一年之中,阴天何止数十天?难道都有人要造反吗!儒家为了巩固自身地位,鼓吹儒学的神奇,见缝插针,不遗余力,几近于妖。
霍光、张安世计议已定,便派田延年前去报知宰相杨敞。杨敞闻言又惊又怕,不知该说什么好,汗流浃背,唯唯诺诺,不敢表态。田延年去上厕所,杨敞的夫人急忙从东厢房里出来,对杨敞说,这是国家大事,如今大将军计议已定,派大司农来通知你,就是让你表个态而已,看你是站在哪头儿的,你若再犹豫不决,岂能还有命在!田延年方便出来,杨敞夫人也参与谈话,拍着胸脯表示,大将军指哪儿,我们打到哪儿!
六月二十八日,霍光召集宰相、御史、将军、列侯、中二千石、大夫、博士在未央宫开会(未央宫是皇帝的寝宫,此时刘贺并未入住,当有某种原因)。霍光开宗明义,说,昌邑王行为昏乱,势将危害国家,我们怎么应对?此言一出,群臣大惊失色,谁也不敢发言。田延年见状起身,走到前面,手按剑柄,说,先帝将幼弱弧儿(刘弗陵)托付给大将军,将天下交与大将军,就是因为大将军忠义贤明,能够保全刘氏江山。如今朝廷被一小群奸佞搞得乌烟瘴气,社稷将倾。大汉历代皇帝,谥号都有一个“孝”字,为的就是江山永存,使宗庙祭祀不断。如果汉家祭祀断绝,大将军今后有何脸面见先帝于地下呢?今日的会议,必须立即作出决断,有谁拖延不许的,休怪我剑下无情!
霍光说,大司农说的很对!天下纷乱不安,我霍光责无旁贷,甘愿接受惩罚。
于是全体官员一齐叩头,说,人民的命运,都掌握在大将军手中,一切听从大将军的命令!
于是,大会顺利进行,取得了圆满成功。随后,大将军霍光率领一票大臣,浩浩荡荡晋见上官皇太后。
衣赐履说:本年,上官皇太后,年方十五岁,名义上是帝国的最高领袖。于是,一大帮大老爷们儿,向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汇报罢黜皇帝刘贺的建议。这场戏,一定要演足演到位。我们下次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