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洗脸的时候，她对着镜子仔细地扒拉着头顶上新长出来的几根白发，心里盘算着中午要不要去楼下的发廊，给头发做做营养补补颜色。

脸色也不好看，肤色有些暗沉。可能跟最近睡眠不足有关吧？她心里想着，食指下意识地摸了摸眼角的细纹，感觉比以前更深了。

前段时间，她路过一家新开的美容院，看到门口海报上的女人，个个容光焕发，风华绝代。想到自己平时在朋友眼里黄脸婆的形象，她咬了咬牙，花重金办了一张美容卡。几次下来，气色没补上去，倒补出来好几个疙瘩。

“没事儿，正常反应，说明你的皮肤毒素太多了，多做几次就好了！”美容院的那几个花枝招展的姑娘看起来很专业，分析的头头是道。

后来疙瘩越来越多，并且蔓延成燎原趋势了。最后连美容院老板都不淡定了。

“大姐，我们把您的卡费退给您吧，以前做的几次算我们送您的免费体验吧！”

拿着卡费后，她落荒而逃。脸上的疙瘩过了好久才消失。

这次免费体验在她心里留下了永久性的印记。每次经过美容院，她都心跳加速，心理阴影面积不断扩大。

……

“不就是去参加个同学聚会嘛，至于每天早上跟那几根头发过不去吗？非得揪成个秃子才满意？”身后传来“踏踏”的走路声，男人起床的头等大事，就是闭着眼对着马桶撒集攒了一宿的尿。

“能不能把脚抬起来走路？大清早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她厌恶的白了男人一眼。

男人像没听见似的，尿完了，又“踏踏”地往卧室走。八点半上班，他每次都得睡到八点。这个时候的回笼觉，对男人来说，真金白银都不换。

手机微信铃微弱的响了一下，她扫了一眼，钱茜同学发来的。同学聚会的组织者，她上学时候班里的书记。以前被同学称为“钱书记”，现在被叫“前书记”。

“确定好行程了吗？想着马上要见到二十年没见的男神，心情是不是很激动？”

男神？她苦笑了一下，看着刚“踏踏”走过的那个有点儿微驼的背影。年轻时候，也是挺拔有型的，也曾有人当面或背后喊他为“男神”的。

你看现在这副形象：头发乱蓬蓬的活脱脱就是个“鸟巢”，浮肿的眼皮一看就是昨晚又喝高了，老头衫，宽大的花短裤……她摇摇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现在的男人在她眼里，浑身上下每个毛细孔都泛着油腻的光！

早餐端上桌，照例是每个房间喊了几声，才陆续听到起床声，夹杂着一声接一声的哈欠声，咳嗽声。

吃饭的时候，她跟男人说：“拿卡我用一下，我要去买件大衣！”

男人一口稀饭差点儿呛着，伸手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梗着脖子问：“又要买大衣？你现在当务之急是买个衣橱，你的衣服快放不下了！”

“少废话！赶紧拿出来！！”

“大清早的碰见拦路抢劫的了！”男人慢腾腾的拿出钱包找卡，满脸的不情愿：“别人都是月光族，你算是半月光吧，外表打扮光鲜了，那一脸褶子怎么办？现在去韩国整容也来不及啊！”

“爸爸，爸爸，我会唱白月duang（光）！”听见男人说半月光，两岁半的小妞儿很兴奋，最近刚从卡通片里学了一首《白月光》。小妞儿站在餐椅上表情很投入地唱了起来：“白月duang （光），白月duang （光）……”她赶紧拿勺子舀了点稀饭放在小妞儿嘴里，要不然光这一句，没有个半啦小时唱不完。

“谁没有过鲜衣怒马？想当年我也是花花一少女！”她把手机伸到男人面前，屏保照片是她十八岁的时候照的，站在扬子江畔，一袭白衣，长发飘飘。她记得照片当时是钱书记匍匐在她面前给她照的，大长腿，身材修长纤细。跟现在的她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以至于现在每次有人看着照片问她是谁，她回答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

十三岁的儿子一坐到餐桌前，就撅起了嘴：“又是包子鸡蛋稀饭，能不能换换口味，做点儿孩子爱吃的啊！”

“闭嘴吧，能不能把注意力从吃穿转移到学习上呢？别每次都在班级的中下游狗刨！”她瞪了儿子一眼。

“妈妈，我不吃包包，不吃鸡蛋，我要吃饼花。”小妞儿听见哥哥说话，马上跟着嚷嚷起来：“我要吃草莓的，桃子的，苹duo（果）的。还要吃……嗯嗯，吃洋葱的！”胖胖的小手指着餐桌上的一碟小菜说。

“好好，你听话，吃完饭妈妈带你去超市买鲜花饼，买很多。”她觉得耐心在一点点消失，却又无可奈何。

儿子背好书包，跟她耳语：“妈妈，别一天到晚板着脸，要不然，这一脸褶子估计什么样的电熨斗都熨不平……”她追着奔过去，到嘴边的骂变成了：“饭卡带了吗？水杯带了吗？路上骑车慢点！”

“我去杭州，她怎么办？”她拦住要出门的男人，朝小妞儿那个方向努了努嘴：“谁带她？”

“不放心就带她一起去，不带她去就别操那么多闲心！”大清早被打劫，让男人很不爽，说话语气很冲：“出去玩儿还得牵着南辕挂着北辙，好像这个家离了你不行似的！”说完不等她回话，摔门走了。

她怔了半天，谁说过的：夫妻过久了，关系就如左手跟右手？说过此话的人要么就是没有结过婚，要么就是结婚没多久。在她看来，夫妻过久了，感觉就是左脚跟右脚，平时互不打扰，偶尔感觉痒了，要挠还得隔着厚厚的一层靴子。

收拾了一圈，好不容易才带小妞儿出门。

出门的时候路过小区门口的发廊，这个点了一个顾客也没有。透过贴得花里胡哨的玻璃窗，她看到上次给她做头发的老板兼理发师阿东正窝在椅子里玩手机，两条小细腿搭在椅帮上，一直抖啊抖的。

记得刚刚开业的时候，她来过一次，看里面布置得富丽堂皇，老板阿东热情洋溢，每句话结尾都拖个长音“啦”，她一度以为阿东是来自香港，最不济也得来自广东珠海，理发技术应该很超前的。所以，她很痛快的听从了阿东的建议，办了张年卡。

后来，在一次烫发的时候，阿东接了个电话，一口一个“这咋整啊，俺们那旮瘩……”，地道的东北口音，让她莫名其妙地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眼前这个说话翘兰花指儿，身材曼妙妖娆的男子，无论如何都不是她心目中彪悍的东北男形象。

从那以后，她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的发型有股东北秧歌大妈的味道。她把年卡送给了家里那爷俩，自己再也没有光顾过。她觉得这几年光忙着长年龄了，心智却仍然在原地踏步，办事不够成熟，爱冲动。

超市里人不多，三三两两走动的基本都是闲着没事干的老头老太太。

女装区在三楼。看中的几款，翻翻标签，价格高的让她心惊肉跳。“什么时候能混到买东西不用先翻看价格标签就好了！”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一件大衣的价格快赶上她一个月的工资了，不知道是大衣贵了，还是她工资少了。

衣服最终没舍得买。她推着购物车去了生鲜区，想着中午必须给儿子改善一下伙食了。

往回走的路上，车载收音机里放着李宗盛的《山丘》，很多时候她并不喜欢这个肥腻的男人，总觉得他矫情，爱把每个中年人都可能经历的小情绪无限放大。可是今天，她突然觉得歌词写得很到位，句句戳心。

因为不安而频频回首

无知地索求 羞耻于求救

不知疲倦地翻越 每一个山丘

越过山丘 虽然已白了头

喋喋不休 时不我予的哀愁

还未如愿见着不朽 就把自己先搞丢

越过山丘 才发现无人等候

……

人到中年，见过，遇过，经历过的太多，谁不是一边感慨，一边继续赶路？

其实，时间就好像一把漏斗，怨怼都只是暂寄，过期无效，留余美好小心惠存，等走过这段时间再回头看看，会发现从前也曾是遍地鲜花……

时间不早该回家做午饭了，她想。给儿子改善伙食后，还得收拾行李，准备参加周末的同学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