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夏阳朗照。
坐在朝南的窗前练字,感觉有些细碎的影子在晃动,一抬头,原来是院墙边那棵香椿树在早晨八九点的轻风里左右摇摆,前后晃动。
香椿树?我似乎嗅到了香椿腥涩清甜的味道,我感觉到心跳加速,全身毛孔开张,是兴奋,是紧张,是冲动?丢下写了一半的字,跑出门,我凝神端详这一树浓密的绿色。
夏天的香椿树,撑开满树的绿叶,像一个成熟的女子,自在不张扬,娴静有风韵,也像一个渐臻成熟的男子,沉稳里掺着稚气,昂扬中略带俏皮。近六七年没有尝到香椿的味道了,每每回家也就忘了跟这一树浓绿打招呼。现在站在屋顶,握一把椿树的枝叶,湿柔的绿、温软的绿、油亮亮的绿、潮暗暗的绿、活泼的绿、沉稳的绿、年少的绿、沧桑的绿,绿光铺天盖地地沁入眼里,我的眼泪也一定是绿莹莹的。
原来,我的乡愁是安放在这棵椿树亲切的绿意里。那么就允许我给你叫你“乡愁椿”,好吗?
这棵香椿树,长在这个位子,该有三十来年了吧。小时候,这片地方是一道坡,种着香椿树、绵梨树、桃树、苹果树、无花果树、桑树和夹竹桃,季节流转,不同的树就轮番竞艳。春天里,果树开花,妖妖的桃花、纯纯的梨花、优雅的苹果花,花香叫醒满树棕嫩的香椿芽,黄昏时分,一盘香椿炒鸡蛋把个袅袅的烟火幸福摊开来,多美啊!夏日里,小小几颗绵梨挂在树上,像碧绿的铃铛;苹果的小脑袋就挤在树叶之间;桑葚,绿的、紫的、黑的,袖珍葡萄似的,精致的让人爱怜;干绿的无花果时刻等待着一场夜雨临幸,第二天便肉嘟嘟地突显在宽大的树叶间,向我们的嘴巴抛媚眼;最是这一树的香椿叶淡泊无为,悠然地站着,不管果树们结了多少果,也不管夹竹桃多么努力的在开花。秋天这片坡就一片斑斓,果树们浓妆登场,摆出壮丽的姿态,庆祝丰收,香椿树的叶子成了棕褐色,像神秘的古乐器,金风拂过,哗啦啦、脆生生的声响跳跃不已。凛凛的冬季来了,在风霜的苦难里,这些树安分了,低调了,在某个落雪的早晨,银装素裹,兴奋又谦卑地站立着,祈盼新生。
坡地前面就是菜园,小白菜、小油菜、小菠菜、萝卜、红葱等等,种的都是些好养活的家常菜蔬。菜园边上是三棵年幼的核桃树,还记得最大的那棵第一次结了四颗核桃的时候,爷爷把它们均匀的分成好多分,全家人都尝了鲜。再靠外,就是河沟,夏天我们就在里面踩水玩,水清的时候还可以慢悠悠地拨着水花洗衣服。夜里,把沟里的水引到包谷地里,就能听见干晒了一天的包谷咕噜咕噜吸着水,嗖嗖地蹿个头。
后来,爸爸在坡地北边建了房子,夹竹桃和绵梨树不幸牺牲。再后来,二爸在靠南的地方建了房子,苹果树、无花果树、桑树也被迫牺牲。唯有这棵香椿树,正好长在两家的房子中间,侥幸存活至今。其实,我觉得香椿树活得好委屈,右半边不得已紧紧贴着二爸家的院墙,树身就蹭着坚硬冰冷的水泥墙向上生长;左边是我家炉烟的出口,黑热的煤烟总是肆虐嚣张地在枝叶间呼啸。一年一年,香椿树不歇气地往上长,根扎在坚硬贫瘠的方寸之地,干使劲蹿,也不知什么时候,终于舒了一口气,把枝叶伸展到了我们两家的屋顶上。从此,我们两家各自采摘半树香椿,二爸家嫌右边的枝叶伸得太多,减少了屋顶的可利用空间,便把几根粗壮点的树枝砍了。
这几年在外面,再也没在采摘香椿的季节见过香椿,闻过香椿,尝过香椿。有一年夏天,娘从冰箱里拿出给我和妹妹留存的香椿,炒出来的味道实在是冒牌得紧,浪费了大半盘,倒是让人徒生失望和感伤。
比起吃香椿,这棵香椿树更大的价值是见证了这方圆几里的人来人往和景物变迁。椿树不说话,但它一定明白人情,懂得世故,藏存了许多愉快的、辛酸的、荒诞的、纠结的故事。那么,就着这金光下的绿影婆娑,且等我把故事慢慢地回味,细细地整理,稳稳妥妥地将一树的乡愁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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